光雾山诗抄（组诗）
》杨通


》十八月潭·听水

单纯的风缠在一根野藤上
地母，泊着透明的星辉
云，绕进来之后再也没有出过潭口
伏在一颗石头上，擦洗岁月深浓浅淡的足迹
这是水的魂，流走了数亿年
影子还在青苔上幽幽地飘着
谁曾取走过这丛语言的暗绿

含着阳光的凉，雨的暖，雾的朦胧
月潭的月，月的月潭
隐居在野百合的十八个花瓣上
亘古的芳馨，像生生不息的鸟
始终与外界保持着某种山高水长的距离

月潭的月，众多传说中的一个美的谜语
谁能听见，一滴露水里那种沁人心脾的细小的喧哗
谁能亲近，走动在丛林深处的五彩斑斓的花籽那种 
最纯粹的方言

我触摸着这些缠绵悱恻温馨细腻五彩缤纷
而自由无羁的声音，仿佛听到那枚隐居在潭里的月
在对我喊话—— 
撒吧！撒出尘嚣的路
撒走你的凡心俗体
让万物回到生命最初的宁静

——你看见那只蝴蝶在红叶上飞吗

》香炉山·等待日出

如果，她能够从梦境中露出笑靥来
她或许会说些什么，或许会
袒露初夜的羞涩，她或许
会知道，有一个人
站在天地间的
一座孤峰上，等了一万年

黑暗里充满了焦灼的呼声
寒风吹醒沉睡的身体的过程
是如此的漫长，那棵杜鹃花树
似乎坚持不住了，已举不起亢奋的
臂膀，撑开花瓣疲惫的眼睑

而我就伫立在浩瀚的苍茫中
以高出层峦叠嶂的执著
坚守在时光危险的锋芒上
期待自己储存了一万年的心
逐渐亮起来

我生死不弃的山河啊
你是否还会将涌动在我们
血脉里的温暖，继续传承下去
红日啊！你是否仍然会经久不熄
让我们疲于奔波的生活
让我们沉醉在梦境中的家园
一如既往地，接受你的安抚和照耀

》五月·杜鹃花盛开

缤纷五月，猝不及防
你的容颜燎起妖冶的火焰
瞬间击退堆积于我内心高处的寒凉

仿佛昨夜的美人，还未在梦中睡醒
令我赞颂的言辞飞越了千山万水
却不敢弄出声响。月光舞动万灵
岂能粉碎你随心所欲的芳菲
今天清晨，当我转过身来
不再怀疑，我是你温馨里的
又一个过客
你的美，如此锥心刺骨
如此尖锐无挡，如此惊世骇俗
我生命的江山上，是否会再一次留下
迷人的忧伤和唯美的悸恸

不知，今生的邂逅，是不是命中
注定的缘分，而我愿意
在光雾山，驻足，迷途不返
为你看守温柔、浪漫、狷狂
安静、缠绵、奔跑的香
或者，为你朗读
三山五岳纷至沓来的抒情

》玉泉·野樱花写意

01

鸟语初升。这些再次回来的前尘往事
缓慢地，走在春天的路上
诗经中的女子，逐渐
改变了矜持的模样
时光，仍然犹豫不决
储藏着经久不息的，平淡和素雅

曾经的街衢和驿栈，待字闺中
唯有荒野，新芽依旧，芳菲如初
积雪不再，阳光溅落
溪水梦见了远方

这些曾经被竹简遗弃的暗香
千年沉浮，再次被春风
率先带到了今天广大无际的山河上
情窦初开，风情万种

当我走在这条离尘逸世的路上
野樱花，我心中的温暖
渐渐燃尽寒冷的空气
我身心疲惫的瘦马
在这些生命的蔽护所里寻觅着
慰藉与安顿，寻觅着让人世间的虚妄
继续低下头颅的良药

野樱花，径自开在季节先声夺人的心事上
让我看见大地的狂野和灿烂
美得无以复加

02

时间，还在艰难地移动着脚步
穿过尘埃的光线，半明半暗
我粘附其上，像一朵懵懂的野樱花
开得突兀，却不知
心语向谁

原野，等待新绿濡染，牛铃、蝶翅
渴望纷繁交错，我在它们中间
满怀芬芳的冲动
热情的方向，却仍然不太明白

野樱花，你不要走得太快
我踟蹰在后院的
李花，杏花，梨花，桃花，油菜花……
都跟不上你。你不要靠太阳太近
你独秀于林的心情，容易被灼伤的
如果，当我说出“我爱你”时
你的容颜已出现寂寞的皱纹
我会心疼的

我怕，春天刚把你写到扉页上
你，就因为温暖
而凋谢了

》在大坝景区散步·山月近在咫尺

此生，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与你一同行走在路上
这个时候，在大坝景区深遂的夜空下
你照耀着我内心一两声缱绻的鸟鸣
我杂念横陈的一生，寂静得
只剩下一缕柔和的清辉

从潺潺清流里出浴的美轮美奂的仙子
你离尘逸世的体香，迷醉了无数
不肯入眠的青山，众星隐退后
你在树上恩宠万物，我在树下吟唱赞美诗
我追随在你的翼下，仿佛践约着
一次蜇伏在前世今生里的秘密飞翔
今夜，神在我们中间，设定了
一棵树的距离，而我将
把这一棵树的距离，视为
我们不必说出口的天长地久

如果，我的生命还能被梦想打磨成
一枚纯洁的首饰，我想请美神维纳斯
把你赐予的光辉镶嵌在上面
再请爱神丘比特，把我射给你

》春末·在光雾山上漫游……

山不在高
只要允许我叫出你的名字
就会有云来栖，就会有雨来袭
就会，有草为花探路

山不在高
我可以在一张纸上，弄醒风的睡眠
让蝴蝶乘虚而入，让山门洞开，让蓝天的蓝，举手即染
我还可以用你的名字，做成旗帜
占山为王
让山的荣耀，再高一丈

山不在高
有梦想，就会拱脊而升
但是今天，很多人都在忽略我的陈述
声色犬马，脱下他们的袈娑
与酒肉为伍，喝一杯
把慢下来的孤独
灌醉

山不在高
只要我记住了你的名字
即使，众生无聊，低身在尘埃里
我可以用自己的光，为你再造一座光辉的山峰
或者，继续在纸上为你夯筑生命的高度
或者，净手，焚香，跻身，亲近那些
离尘遗世的绝色鸟鸣

》光雾山，风仍在自由来去……

一片红叶，终于不能背负光阴的盛誉
掉下树来
它的飘坠，矜持着美的余韵
仿佛一片飞累了的羽毛
终结生命，原来是一件如此轻盈的事
让我看不见丝毫悲伤

一棵老迈的水青冈，却依然保持了高大的形象
是否也将结束对那片红叶的一世牵挂
鸟语纷繁里，我沉默良久
……

今天，我决定上山，或远离尘世
选择一条小溪，或坐在一块石头上
躲进光阴深重的青苔里
忘记不被鲜花追逐的盛誉
闲听月潭流水远去
闲看，树上铁枝生新芽，树下腐土埋旧日

一片红叶的飘坠
并未惊扰风的自由来去
何必问日升月落

》光雾山避夏寻凉·或期遇

如果爱再给我一扇房门，我将绕开桃树的粉色后院
像那只躬身的松鼠，“嗖”地一声便消失在风景独好的拐角处
然后回想，这些年我游走自如，长袖善舞
为什么没有学会委屈求全

我得承认即使夜夜笙歌、高朋满座，或离群索居、逸尘隐世
无美酒，无欢饮，无星月，我自始至终都是孤独的
春去秋来，夏冬闪逝，鸟鸣泉唱，风声雨韵
太阳用光线为黑云缝上了金边
我唯有云山雾罩，辗转反侧，隐匿梦中疯狂无羁的夜生活

卡夫卡说：“我们必须闯一闯，因为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我只想，山高水长，林茂溪深，禽兴兽旺
每天都很好，我只待在我该待的地方
万物皆可不期而遇，我也有期遇
虽然你已关上了山庄的房门

》如果，红叶未尽
——致友人

你问：还有红叶吗
雨一直下。我伫立在窗前，看不见远处的光雾山
我满心惆怅。不知那些烟岚中的树
是否还在抖擞一生的红羽毛
我多想告诉你有关这个季节一些妖娆的细节
打动你的观望

人都走了，风还未停
月亮的半张脸，隐在昨夜的梦中
我想你，该不该还在路上，继续被阳光宠爱
我想你的红颜，漫山遍野张扬，美艳灼人
我想告诉你，我树上的红叶
在等待你的途中，被风吹，被雨打
正在凋零

你来看红叶吗
当我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
烟雨蒙蒙的窗帘，在诗意里蠢蠢欲动
转身，我却看不见蓝天上云舒云卷的鸿雁
我用心准备的火红的温暖，捧给你的时间也许有些晚了
成了灰烬，落满冷水暗布的沟壑

如果，红叶未尽
你应该来看看，我这方山水
说不准，还有可取之处

2022.9.29.辑录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