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
被工厂除名的合肥青年梁小斌
一边打零工维持生计
一边写出了《雪白的墙》
《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等传世名篇
当时的梁小斌
绝不会想到，四十年后的今天
已没有人
可以再发表他那样“粗暴的字”

一九八五年
“同性恋患者”乔治·迈考来到东方
举办演唱会
在聚光灯的映射之下
中国人发现
他的头发竟然可以是美妙的紫色
白色的西服下面竟然裸露着多毛的
胸膛

一九九二年
一个叫崔健的小伙子用一块红布
蒙住了双眼
也蒙住了天
也许这样他就看不见三十年后
那一千个空耗的日夜
和一千种不可言说的怨愁
或是第一千零一种欲盖弥彰

一九九五年
我还可以看到”阳光灿烂的日子“
可以”踏入禁区“
因为”动物可以凶猛“
假如此刻的我可以不必隐喻
可以不打引号
说出月之暗面，就像说出太阳
不必欲盖弥彰

（你看见了
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它发生了
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九九八年
杰克和玫瑰在静止的马车中亲热
厚厚的雾气漫上了车窗
玫瑰的手重重地拍在了窗上
如今这浓情的一幕
不会再现
也许你已忘记
也许你能记起，一同被阉割的还有
玫瑰的裸体画像

二零零一年
咸阳村妇刘小样与央视记者，张越
窝在雪堆中促膝相谈
巨大的世界与穹顶
小小的村庄，仿佛只剩两人
在那样神奇又庸常的一刻
刘小样可以被听见
张越愿意看见
包括那串泪水
和所有说出与没说出的心声与家常

二十年后
刘小样们再也不被许可出现
在镜头前
在人前，诉说自己的痛苦和欲望
他们支离破碎，无人问津
他们终生湮灭在尘烟里
又或者他们就是尘烟本身
这是第一千零一种高明又拙劣的
粉饰手法
如欲盖弥彰

开不了口，或无法开口
或是一开口
声音就消失在空气中
一切只能隐喻，或欲盖弥彰
哪怕是
叹息一片掉落的叶子
即便落日也不应被歌颂
即便黄昏
即便，一个新生的黎明
列车正在急速倒退
它要驶向更大的深渊和阴影
虚空中有着更大的虚无和假相

我怀念那个放开呼吸的年代
一切都那么生涩
一切都那么笨拙
一切都那么跌跌撞撞，懵懵懂懂
人们的念头毫无保留地
发散在空中，四处飞荡
一切都那么美好
我们可以说出更多的词语
那时的”死“字还未被打上引号

直到今时今日
直到此时此刻
直到一只红色的巨掌蒙住了口
“蒙住了双眼，也蒙住了天！”
这是第千零一种欲盖弥彰
过去的已经过去
未来的不会再来
而这一刻被许可使用的词语
已经告急
我需要更多的隐喻来为此收场

此时此刻
江南的冬天一如江南的夜晚一样漫长
我知道你的夜晚与我的同样漫长
那么
要在这雪地上撒点野吗
让鲜花们簇拥着、聒噪着
奔腾着声浪涌过广场
为那一千个空耗的日夜
为那一千种不可言说的怨愁
或继续保持静默，做第一千零一种
欲盖弥彰

No.3185   2022年12月2日~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