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舟山

总在秋天才想起春的遗存，藏进地下室里的万千姓名，
远不止山葵那样清冽。还有根茎在猛烈生长，像是
十几岁时候我们大病初愈。醒来，汗流浃背
怀想曾在冻土里修炼的长生，和混浊不清的潢水
学习在雨中沉淀一个片面，将鱼保鲜到明年早春
留给这个世纪最杰出的人民——撒出的大网。
我撷取万国的柳丝，在春风里婀娜成一捺
流水以相通的姿态带走那些悲哀的额头
每个春天伊始我想起昭乌达盟种着百万棵杨柳，
他们都如我讲述的第一棵，也像唯一的西拉沐沦河
被迫成为半大不小的，青年植物。遇见等候已久的忧愁
匆匆开走。我坐卧在万顷江田，身边满是反季的苦痛。

二、荨麻疹

在春天过敏，我们不得不离开
趁夜色还昏沉，跑到山下去
睁眼睛看，有时用肺屏息
躲避上个季节残余的花粉
      饥肠辘辘的头脑

在春天逃逸，我们不得不回来
 涉江。采一捧芙蓉，
到珠江上游的铁窗里蛰伏
等待许多湿润的午后，
雨云压过山头

去年秋天，我假想自己
在铁西度过了十几个春季
抽烟、拾荒、种几种野菜
一如既往地
记不清蛱蝶身上有多少颜色

一如既往地
隐入秘密之林。

三、琮

饲育春天的素食不为流言证伪，
我们因此深信进食的每刻。
长久封冻的日子里，沉默往往是狠命的一剂
我们将苦瓜嚼得更烂，默念彼此的假名。
渐渐地，不堪其扰。
直到一场大雨将我们纷纷淹没

四、沐浴记

沐浴是最脆弱的时节，像在汤泉里蝉蜕，连日光都是多余的。

五、无题

群山的味道里飘着樱桃。
来自春天的指控
没有一场是空口无凭
午夜。悬崖被削掉边角
那些因捕鸟而迟到的人
呼吸频率与喜鹊不同。

十月底，天马山的冷捧着一种
欲来的秋寒。沉默在烟雨
那样漫长又漫长的亭里散布，
潦倒如一具乌黑的瘦骨

六、潮

我目所能及的春天，
无非载满爱的归途
浮水，卧沙。去海边
斟酌一首诗的格律
将风吹向离岛，
再向高处。
在不胜寒的云层
与海风，反复相逢
吻它的纤羽
有如螺壳那般缱绻。
恍然间：尝尽青春的滋味，
我畏惧了珠帘后的蛇颈
沉溺在发酵的日子里，
只有斑纹曳动不休
多年之后面对寻常岁月
或许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春天长持沉默
     春天有春天的理由。

七、六意花坊

四月，花瓣是不可言说的
目光灼灼。带着炎热的目的
我在江边枕着冰床酣睡
梦想到淮河的龟裂。
拼接它浑身角质的粗线
一半形状被波光消解
夹进时间的缝隙里，
滚滚如流。

通往沂南的列车上，
我坐在母亲旁边
偶然提起椋鸟的名字
她转向一九九零年：
我到处爬的时候，
溪水也绕过春山

八、菩萨蛮

在沉默如谜的岁月里呼吸，
总像要思考某件大事。
枯萎时候才看见。狡兔。
已经数以万计成群，钻进地底
踏过暴雨后水洼遍布荒野
却向花房里窥觑随处可见的某枝
恰似一块沃土，能长所有花
所有树木，成就如杂华所记：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成无上正觉
成无住涅槃。
成、佛菩萨。

而旱季的意义是没有泪滴——
令双眼无法看见的呢喃的梦
从耳边飘向更远
        （在世灵魂的自转
               和石墙后面的整个世界）
束缚种种人生的锁链之柱。
窒息中痛苦着活且万众睢睢，
署名里面
或多或少的黑能否被洪水铣尽呢。

忽然想到：
我除暴雨外别无所求，
除虹桥外也一无所有。
这样反复去往东西南北，
最后就留在北方。

无尽啊无尽回环的冰凉大地，
我离你缤纷的艺术性只有
十二里水路，
若两种烈日无一被承受，
如何分辨你袖上的黑红
或许每年只分旱雨两季，
是四月用残忍
填补了十一月的缺口。




九、坟

从咬伤事件中幸存的我们
终于与蛇毒熟知，
每天都更像人一样活着
选择生存，或者生那样死
在翻山的长途中，
闲谈关于爬行的种种
望穿她鳞片下皮肤细嫩
       羌管上毛发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