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文

1》

大雪铺白山川，大地，河流冰封
顿失滔滔
老树桠留下坐标
让一朵回归的云不会迷失方向
北在北方
老山梁下的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
就是故乡

街（gai）里胡同小巷
鸡鸣，狗吠，铧钟，牛哞
打更的梆子
多么熟悉而又古老年轻的交响
晨曦，朝阳，斜阳，夕阳
跟着日头走的爹娘
送犁铧下地犁皱一面面山坡，陌上
春种，秋收，冬藏的轨迹
镌刻岁月年轮

2》

雪白盖不住你的轮廓
敦实浑厚的老山梁莽莽苍苍
山脚下村庄
土屋，土墙，土打院套
窗台跟前蹲着戴酱帽子的老酱缸
老当院井台中央
辘轳把摇，柳滚打水浇菜园
山楂树开花，落花
坐了果

篱笆墙外放出一群鸡鸭鹅
哏呷三叫，撒欢儿
沿河边
草丛捉蚂蚱，水中逮散游鱼虾
河水蜿蜒流淌
磨镰刀割一茬柳毛子编筐挝篓
装青菜，装苞米棒
装干菜，装冻豆腐冻豆包
装一篓岁月静好
背着行走

注释：老当院，当院，东北方言，意为老院子里。比如，我家当院儿，引申为我家院子里。

3》

原野空旷
刮鼻刮脸的北风削过山梁冈
老树牵着小树
小脚窝踩着大脚窝，祭祖省亲
爬一道梁
下梁，再爬一道梁
老菅草在风中摇摆，宁折不弯
露出坟头雪白
墓碑上先祖姓氏在目
雪掩旧脚窝，踩出坟前新脚窝
烧一沓纸，寄怀

小路弯弯伸向村庄
乱炖一锅出，再添把柴火
烫热杯中高粱酒
敬天，敬地，敬父老乡亲
与故土干杯

4》

老屋檐再矮也是家
背风，冬暖，夏凉，着人稀罕
舍不得离
热乎乎的炕头炕梢
炕头针线笸箩，鞋样子，袜底托
娘的手艺
炕梢炕琴柜里装着亲手缝的
换季衣裳

油灯下夜长，夜半未眠的娘
密密针线缝补衣裳
纳鞋底，上一双新鞋穿在孩儿脚上
走出村庄的梦
村口榆树下白发苍苍老娘
眺望的眼神
盯着归来的方向
归来背囊里溢出一声声呼唤
娘，娘，娘——

注释：上一双新鞋，上鞋，往纳完的鞋底上钉鞋帮儿，东北人称之为上鞋。

5》

老牛拉着花轱辘车行走
山道弯弯
一道辙伸向远方
从故乡到异乡，落地生根的
蒲公英，告诉儿郎：
故里在北方
老根还在辽北，你的
祖父在那儿

山坡上长着大豆苞米高粱
老板子扶犁
四铲四趟的锄犁春夏正忙
三秋更忙
印在犁耙上的掌纹就是故乡
就是父老土里刨食
祖祖辈辈敲打点葫芦粒粒下种
收成万千石粮
用先辈开采的石头
垒起一座座年年长高的粮仓

场院石滚子响，老板子的吆喝
爬上高粱垛的半个月亮
夜未央
送公粮的马车装上好粮
起个大早，老爹
披上羊皮大氅长鞭一甩，甩出个响雷
驾辕马上套
拉外套的骡子四蹄紧蹬
跑趟儿

6》

写一封信，信封上盖着异乡邮戳
寄往故乡
念想在飞，挂在邮车上的绿色
翅膀
睡梦里，常把异乡当故乡
醒来满眼惆怅
屯中发小还在吗，蒲公英的
小伞，打柴的刀
磨刀的石
蛙鼓敲响，是否还在夏日池塘

学堂前的半截钢轨还在敲吗
操场前一趟土平房
龟裂的桌凳，你的伙伴依旧念想
不嫌老
那张毕业照留住了年少，却
没留住光阴
没留住那杆教鞭，粉笔
黑板上写下的假条，假已期满
报到归来
他在雪白铺就的底衬上找到你
找到故乡
大脚窝盖上年少的小脚窝
热泪涌出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