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

作者: 2022年11月25日14:44 浏览: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认识张先生,
是十九年前的事了。

十九年前,
我们聚在一起,糟蹋人生。
酒桌上,祝酒的朋友喊道,
“我们兄弟几个!拿起来的是相逢,喝进去的是苦痛!”
“那尿出来的呢?”
“理想!”
满屋欢笑,笑了一个世纪,
然后醉倒。
送我回家的是张先生,
在车上,我问他,
“如果和过去的自己遇见,你会说什么?”
张先生说,
如果他有机会和过去的自己见面,
在那个少年面前他抬不起头。

那些路是得过且过地走过来,
那些梦是无时无刻不在自欺的存在。
我没有跃海平川的气魄,
是马背上希望复生的可能不肯把我放过,
我知道,那也只是热情的又一遍稍纵即逝。
被理想麻醉的情绪,
不要把握,
消沉,热烈,
都是饮鸩止渴的冲动。

张先生酒量很差,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有一次,他被雨水灌醉,
接着雨里起舞,
他和他身处的荒诞在那一刻无比适配。
马路上,见者无不发笑,
还有好多人喝彩鼓掌。
我把他带到无人的角落,
酒精与晚饭的混合物不断从他嘴里呕吐,
像那些年他脱口而出的承诺一样,
只是当初辜负的是爱情,
现在对不起的是环卫工。
环卫工,他心里大概是住着一个的,
指着那些没被分类的,混杂的执念,对他说,
哪些是垃圾,哪些留不住。

火焰和烟草热吻,
腐烂的线索被炽热的颗粒吞噬殆尽
比烟先入口的是你的温柔,
它们留在我的肺里,
感染我的每一声呼吸。

张先生喝醉时,就喜欢对着月亮倾诉,
重复着一些泛黄的对话。
“我对她讲,我会永远爱你,
她说,我骗人,没有谁能占有永远,
哪怕是爱,
她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会被我们遗忘,
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足够……”
足够什么?
他没再说话,笑得很大声。
我很少听他诉说自己的过去,哪怕是我主动问起。
而那个曾经和他相恋的女孩,
不管我怎么好奇,
他都只说一句,“她很漂亮。”
这样的女孩,全世界都在批发。

人类的脸上有一条裂缝,
诺言都从那里爬出,
至死不渝的告白,
都被葬在了时间的尽头,
那条缝,是词不达意的伤口。

落叶在风中旋转,
飞舞着吵闹。
人们围聚在一起,剖心解肺,消费真挚的情感,
张先生说,他不愿对轻浮的期待赘述从前,
他躺在石砖路上,
石砖路就多了块冰冷铺垫。
午夜用沉默把痛苦击溃,
却听见他说他想回到自己最痛苦的十七岁。
夜深人静,
寒风也数到第九百片凋零。

张先生吐了很久,
吐出满地忧愁,
散落的姹紫嫣红都被那股腐烂渗透,
终于才换来他一阵虚弱的清醒。
有的人每天把天长地久挂在嘴边,
却从不爱什么理想主义,
他的人生,
一半风发意气,
一半埋在土里。
玫瑰漫山遍野,
是他在自己的回忆里草木皆兵,
什么时候,你第一次为离别窒息?
他已不愿记起。
我知道,没有毫无来由的恐惧,
染哀患思的起因是一个女孩留下的的足迹。

我像旋转木马一样,
在都市游乐场里循着生活的既定路线游弋,
看到他人一闪而过,看到太多苦中作乐,
只是之后很久,
我都没见过像他那般深灰的配色。
摩天轮,过山车,
安稳和颠簸的感觉在失真的色调里运作。

再见到张先生,是很多年后。
熙攘的马路上,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叙旧,
和彼此交谈,
和满城冷漠一起把流落街头的心愿围观。
我已经烂得不成样,
他呢?
远处走过来几个拿着摄像机和话筒的人,
“先生您好,我们是做街头采访的,请问我们可以采访一下您么?”
采访者是个女孩,很漂亮。
“如果给您一次对失去的人说一句话的机会,您会说些什么?”
话筒都怼到我嘴边了,我能拒绝吗?
能。
我摆摆手拒绝接受采访,径直向前路的繁华走去。
张先生却停住了,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听见身后的嘈杂里传来一句,
“我在撒谎,
可没有骗你。”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他失踪了,
人间蒸发。
瞬息万变的世界里,
没有一种死亡方式痛得过杳无音信。
他就像三年前的那场雨一样,
铺天盖地地干涸在我的世界里。
怎会有人消失地如此悄无声息,
我翻着照片,翻着回忆,
翻到那张我和他在街头的合影,
单人成行。

那是什么时候?
终于,
我再也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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