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干枯的桐树枝杈如同乌鸦的窠巢
干瘦如柴的瘦狗在深巷里狂吠
屋檐上悬挂的辣椒红得灼眼
远处的渭河消失了夏天的咆哮
苹果树叶一一凋零
黑褐色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缩
倾圮的土墙又多出了几个豁口
看园的草庵在风中无休无止地招摇
车灯扫过马路扫过路边的水渠
渠中粘稠的水正汩汩注入麦田
麦田的尽头一簇簇的坟墓
墓前的碑碣自鸣得意地向天空生长
村道里走着荷锄归来的农夫
见面了相互问候：才回来
二
远处飘来一阵阵低沉的秦腔
秦腔中夹杂着震天的锣鼓
这是哪一折戏
老人相告：《朱春登哭坟》
咱村东头的老五哥走了
我破费十元为他点戏一折
咱关中人世代生长在这八百里秦川
任何狂风吹来
我们都像土壤深处坚韧不拔的树根
秦腔是我吗吃饭时的辣子和盐
老了听段秦腔让亡人坦然欣然
伴随我们走过一生的正是心爱的秦腔
而我们的父母却残酷地抛下一切先我们而去
它多像太阳和月亮呵护滋养我们
不，它其实就是我们生命中的太阳和月亮
三
让秦腔穿过耳膜进入肺腑滴进脚底的涌泉
让我们的灵魂长久地潜伏在秦腔的河底
我们的目光如炬，如钻，对准秦腔
我们叩问苍凉的秦腔也叩问广袤的秦川
你为何而生
你的躯体里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没有人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秦腔和秦川喧嚣地保持着缄默
只有深巷的瘦狗一次次狂吠
只有苹果树叶一片片凋零
只有二胡声彻夜地响着
伴你做着悲壮、悲凉、悲哀的梦
秦腔给你讲述崛起、守成、败落的故事
秦腔告诉你一匹骏马如何变成平庸的驴子
今天村庄和道路上依然黄尘滚滚
那不是秦王扫六合的风尘
那是西北风的杰作
四
掀开帘子秦腔扑面而来
扑面而来的还有灵前品种繁多的馍馍
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馍馍努力吊起亡人的胃口
飘荡在生死门口的秦腔给他无声的享受和诱惑
几位老妪围坐在炉子边惬意地耍着纸牌
突然为不翼而飞的一角钱争得面红耳赤
几经努力才从袜筒里找到
大家相互笑骂牌局重新开始
谁的孙子对准炉火小便
原子弹爆炸蘑菇云沿着炉子袅袅腾起
空气的质量大幅下降
众人指责其中的一位为何不拽住娃娃的牛牛
这位老妪恼羞成怒带着孙子愤然离去
众人以目光询问：不早了，散场吧
众人收拾起纸牌，收拾起桌凳，也收拾起一颗颗得意或失意的心灵
掀开帘子走进无边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