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红学家

我不是红学家
我之为我
与曹雪芹和他的红楼梦
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倒是我的父亲
与红楼梦感情很深
他在临死前竟然别无所求
一定要家里人
给他找一部红楼梦来读
然后一边读着红楼梦
一边苦熬着自己剩余的岁月
直到突然有一天
他要家里人
给他弄一块绿豆糕来吃
不用说
这一定和红楼梦的
某个章节有关
结果第二天一早便走掉了
他得的是食道癌
自然是被那块绿豆糕噎死的
死时他抱着的
便是那部
线装的
发了黄的红楼梦

曹雪芹的家
最初自然是一个大户
但后来破落了
所以才有了他黄叶村的故居
我的父亲也是一样
祖父是个资本家
在哈尔滨
有着好几家公司
住着很大很大的院子
但后来破落了
因为吸鸦片
父亲喜好文学
但家里需要个拿枪的
便只好做了警察
赶上了光复和镇反
险些被枪毙
后来又赶上运动
被新账老账一块算
关了进去
临死才被放出来
据母亲说
父亲最初爱上的
是个留着长辫子的姑娘
但最终还是娶了她
因为我的外祖父
也是个有钱人

我是在北京南郊的
一个大杂院里长大的
这个大杂院离现在的大观园很近
但当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
十几大溜的平房
住着一百多户人家
当然大都是平头百姓
别人家不富裕
我的家更穷
周围女孩子也有很多
自然不会围着我转
也有几个长得有点模样的
因为这与贫富无关
再加上旁边的另一个大院里
住着的都是上海人
相对来说都要更富裕一些
便与这一边有了些异样
其中有个女孩
后来也是我的同学
现在想起来
似乎比不上林黛玉和薛宝钗
但和电视剧里的比起来
也似乎正在她们之间
白白净净的
一身的雪花膏味儿
也因此
便成了我第一个暗恋的对象
前两年又见到了
说是那时候最崇拜我了
可我
却差一点没把她认出来
那一天
是小学同学聚会
一大帮女同学围着我
又是拉手又是拥抱
我想
如果小时候就是这样
该多好
我简直就要成了贾宝玉了
可当时
我虽然也算得上是个小神童
却还是个狗崽子

我也很早熟
大概从七八岁
就开始琢磨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到了十一二岁
就知道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了
当然不是从书里
而是从那些骂人的话里
也或者是
从街头上纠缠在一起的狗那里
或者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我便暗恋起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来了
那个年轻的女老师对我很好
有一次春游
一个男同学从陶然亭的
土山上摔下来
她把那个他抱在了怀里
当时
我真希望那个同学
不是那个同学
而是我
我真的很渴望得到那样的抱
哪怕为此而死了也好

到了十四五岁
有了贾宝玉在太虚幻境中的经历
尤其是读了
水浒传的第二十四回
便几乎是什么都明白了
但我当然什么都不会说出来
因为一旦说出来
我也许就会成为一个有问题的孩子
至于那个秦可卿是谁
就更是一个秘密
既然当时没有喊出来
恐怕就到死
也不会说出来了

读红楼梦
是上中学以后的事
先是新来的语文老师
把红楼梦拿到课堂上来读
大概是为了在教材之外
给学生们增加点知识
那时的学生
喜爱学习的没有几个
喜爱文学的更少
哪有几个听呢
所以我怀疑
老师是读给他自己的
或许
只是读给我的
因为就在前几天
老师在课堂上发表了一首
他写的七律
而我当时就和了一首给他
立刻引起了一场轰动
弄得几乎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了
第二天
在他的帮助下
我竟然从学校的教师图书室
把红楼梦借了出来

那是夜以继日
如醉如痴地去读的
当然
对于红楼梦
我当时所理解的
绝没有那些红学家们深刻
但也还是知道
（也许
是那个老师告诉我的
他似乎在给我们读的时候
还穿插着
为我们讲了那些人名
背后的意思
比如贾政
就是假正等等）
曹雪芹
正是通过
假来表现那真的
至于那块玉
为什么能从娘胎里带来
而且上面还要刻着字等等
我是并没有去想过的
现在想来
无论从作者
还是从读者的角度来看
都正是所谓的
得意忘形和得意忘言吧
但最近读到一篇文字
却正是要以此来否定这部书
什么现实主义
浪漫主义
还要反封建或不反封建等等
又让我的眼镜
差一点从鼻梁上跌落下来

我现在的住所
离曹雪芹在西山的故居很近
但我也只去过两次
还都是顺路去的
我的画室名为好了堂
我画作的落款
也多为好了堂主人
这算是我
与红楼梦和它的作者曹雪芹
挨得最近的地方了
我是很喜欢批评人的
凡是没被我批评过的人
就都算是被我赞扬过的了
曹雪芹就是其中之一
但尽管如此
我想
在我死时
也绝不会再像我父亲那样
抱着红楼梦去死
现在
这部书就在我的书柜里
甚至还会
和我自己的著作排列在一起
可谓触手可及
但在上个世纪的一些时候
能读上红楼梦
也该算得上是一种奢侈了
也正因为如此
今天的人
却要把红楼梦当成是一种装饰了
真正还能将其
从头读到尾的人又会有几个呢

因此我想
有时间
我也还是要将其再读一遍
不是为了好奇
也不是为了解闷儿
更不是为了消除某些人对我的误解
而是为了要表示一下
对它
和它的作者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