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厂

作者: 2022年11月09日15:15 浏览: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献给所有,将一生奉献给祖国三线建设的平凡的人们


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四
我挂掉母亲电话
悲伤驱使着车朝厂医院赶去

来不及讣告
追悼会已经过半
厂老干局派来,一个陌生男人
送来一束花圈
匆匆离开

短短的悼词落下,灵柩抬起,黄纸满天
几缕青烟升起
一把酸土落下
那漫长的一生
不过被扎成几束白花

宾客头上洗不去的香火
来不及摘下的清晨与黑纱
灵堂熄灭的灯和锁
忽然如释重负的山中空气
车雾灯驾驶着我,翻越一座座疲劳
行驶在漫漫农村公路

我们没再交谈
一个消失的厂
一些被遗忘的名字
一段无人问津的往事
消失的事物
不再轻易说话




我想起她讲过的故事
老厂的故事

那是一九六零年
山上插满红旗
他们要建设一个新世界

老厂是祖辈们
背过来的,她曾说
老厂是从昆明和上海,一筐一筐
背进山的。背篓里还放着
他们的孩子

故事里,她怀里揣着
两个麦粑
和半张伟人的拼图
趾下是蛇泡果和千足虫
身上是苍耳和鬼针草

山里的路
被旗帜照得通红
扁担咬着男人们的肩膀
绳索陷入背脊
山里的石头被赤脚和草鞋
踩得滚烫
每一块都是全新的
等待被人驯服和诵为传奇

他们说,要有工厂
于是机器轰鸣
他们说,还要有学校
于是孩子们在秋千上
发光,橡实里传出读书声
山坡上,房舍犁成家园




一九八零年,沉甸甸的行李
父亲拿着分配信
在兵工局门口发呆
你搞错了,年轻人
你单位在山里
贵州边上的大山里

那时老厂还年轻
天空住满鸽子
坝子上,晒着棉被
和劳动的广播声
这样的厂有九个
他要去的
是其中一个

我想,我的身世
就是被那封分配信
信手种在山里的
又或者,更早一些
在祖辈们进山的那个潦草下午
就写好了只言片语




一九九二年,邓丽君
他们说,春天来了
另一个伟人,在远方
画着新蓝图
老厂被打包
装入一辆一辆卡车
运走

运走的还有
他们身体的重量
山路一砸一砸
像年轮,像岁月的织机
把骨头里的宝贝
掏出来,舂碎

九个老厂
要合为一个
取名叫大江厂吧,他们说
声音依然洪亮
满头白发沙哑
江面,汽笛声宽阔
晚风吹着更轻柔的往昔
岁月已是多余
一生的大山
散去




二零零八年,钢构的北京
鸟巢你好,世界你好

而当我回到祖国的西南
童年的边陲
老厂已经没了
又或许,还能寻找到一点什么

山里的杜鹃花还延续着
沸腾年代的殷红
断壁、土,又或是六十年代的天空
父亲指着一小块苦菊说
那是我们过去的家

我看见落日浑圆
羊群黄橙橙
缓慢的山脊上
暮归的农夫走进太阳
再没有出来

时代变了,他们说
拐杖已花白
鸟巢上空烟火灿烂
阔野之上银河飞升
世界在急驰




二零二二年,命运共同体
倒数声中,人类又转过一个地球年
矿区的煤关闭了,地下是空洞的
晨光中的山脊上站着白色巨人
轮转它们的三条长臂,电生万物
城市被光明驱使
卫星地图驱散了山海的迷雾
新时代的明月升起,邮政车在群山间蜿蜒
山乡巨变,山海觉醒

对了,名叫大江的厂
破产了。这是地球的一件小事
父亲过上了退休生活
像一盏上海牌白炽灯
或是频率永远在路上的电台
我还在城市底部学习走路和勇敢
像一只瘸腿的蜜獾
一切都好,我说
关于老厂的一切,星散

那个夜晚屋顶一定是滚烫的
那个夜晚他们活在土里
他们没再说话
他们隔着某个黄昏,偶尔被祭奠
忽然,门口的光把我唤起
我披上衣服光着脚跑出去
是鸽子,满天鸽子
大片大片的光明

我又听到祖辈们凿开岩石的声音
就在山的背后,机器变成龙
公路在时空中延展
记忆金黄而倒错
我抬头是旋转的风车巨臂
和城市无远弗届的光
它们是否能想起自己小时候
曾是那个遥远黄昏中的谷垛

那时世界还是一枚青杏,小小的足印
真实的饱腹感,曾缝入你我的乳名
那焦糖色的空气
是旧的暮光中寄存的淡水与谷物
还是在等时间的吉光片羽,发出新芽
长成一座春山
我张开双臂,落日金红
大风吹来一些遥远的土
甘美的果实,金黄的路
带他们回家




我说,老厂还在
祖辈们背上的孩子
下到地上,学会走路
山坡上的蒲公英,播散开去
六十年了,也该草长莺飞
纽约、悉尼,老厂被带到了远方
肖战、王源和所有它的孩子们
开出年轻的花
山是一切的起源
山是他们和我们共同的名字
他们坚硬,寡言
他们曾是山的一代人,说着山的话
他们在山里劳作,戴着山的花环
现在,他们就是山
注释:
肖战、王源都是大江厂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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