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中（一）

                                   作者  张凡夫
  

         

    关于故事的篇首我曾经思谋良久，反复揣摩该从何处下手。最初我计划先从张建东说起。他的父母原本就是红湖劳改农场的普通民警，别的关系没有，就是找到农场领导，能让儿子继承他们的劳改事业，从职农场的民警工作。所以张建东初中毕业后，在监狱领导关心下，以及父母策划下，后来顺利考上省司法系统的警察学校。
    张建东没有办法，只能听从父母，十五岁考入司法警察学校，开始了他的监狱警察生涯，三年中专外加两年大专，走出校门就被分到庭院深深的监狱管犯人。管犯人与张建东的人生梦想相去太远，而且既辛苦又枯燥，还要耗时劳心，远不及当一名智慧而又勇敢的刑警那么风光传奇。虽然司法警察学校毕业也可以到地方公安部门工作，但张建东父母只在劳改农场有点门路，一年到头都是与劳改犯在一起，其他找不到任何门路助他实现人生梦想，况且父母对在这庭院深深的环境中工作很有感情，并不认为教育改造犯人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这是在渡人，反而是一项崇高的事业，父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继承他们的事业。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在红湖监狱应卯值更。工作对他来说首先不是事业，更不是乐趣，而是一个谋生的差事。
    他不像人家李空谷，虽说父母双亡，但父母给他留下了一份跳着花都花不完的家产，这份差事人家想干就干，不爱干转脸就走人，随时可以炒单位的鱿鱼。就是什么都不干，人家也照样锦衣美食。
    最让张建东感到难堪的是，他那个野蛮女友，因为在一部电视连续剧里饰演一个女警察，可以说是一个文艺女青年，所以对刑警的铁血豪情一直情有独钟。于是张建东从上警校就一直对她吹牛，说他学的就是刑侦专业，以此来拴住女孩的芳心。可惜张建东上的这所警校就是定向培养监狱警察的司法警官学院，他大专毕业以后，注定要分到监狱系统。所以他警校毕业后，学校直接把他分到省监狱管理局，监狱管理局又把他分到了红湖监狱，红湖监狱又把他分到一个普通监区，监区又把他放到一个具体的房号做一个承包号房的民警。尽管犯人一般对监区的民警都叫队长。队长虽然带“长”字，但在监狱管教干部中实际什么也不是。刚分到监区的新民警也都被称作队长，队长其实就是监狱管教队伍中最小的兵。张建东在他女朋友面前曾试图美其名曰：他现在当的是一名司法警察。司法是什么，是官名，两汉有决曹﹑贼曹掾，主刑法，历代皆有。唐制在府曰法曹参军，在州曰司法参军。张建东侃侃而谈他的司法警察，可他女朋友早就心知肚明，笑着对他说：我知道，不就是古书中所说的狱卒嘛，庭院深深锁春秋。
    你看，如果这个故事从张建东说起，就扯上了他的女朋友，就扯远了。后来我决定先说老杨吧。老杨先是红湖监狱主持工作的狱政科副科长，后来又调到三监区任监区长，科长和监区长过去大家都叫大队长，因为过去监狱都叫劳改农场，而农场是由一个一个大队组成，所以干警们也叫老杨为杨大。从杨大讲起也许是我的一个下意识的选择，因为，论年龄老杨虽然快“知天命”的人，但在张建东这批年轻人眼里无疑是个偶像，并非因为他是司法系统的部级先进人物，而是因为他的日常行为举止，为人处事，不仅坦荡磊落，而且让人看着哪儿都舒服。而且老杨过去不给那些想开后门犯人的情面，管得严，得罪过一些犯人，所以有些犯人对他工作的不理解而产生误会，导致老杨曾经让蒙面人绑架过，绑匪至今未抓到。幸亏老杨那夜自己从二楼跳下，才逃过这一劫。单从这件事来看，也能看出老杨的脑门上那些深刻的皱纹里，该藏有多少的高墙深院锁春秋的故事啊。
    不过从老杨讲起也容易跑题，讲老杨就必须讲监狱、监区的那些事情，管教、犯人以及生产和生活卫生之类的日常监管事情，并不是这个故事的主题。我要讲的这段生活的，是关于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年轻人的命运，命运无常啊！
    于是，我最终决定抛开故事中的所有人物，先从一件事讲起，这件事就是李空谷陪他奶奶安葬他爸。人死之后，骨灰安放本是一件常规的丧葬事情，形式大于内容。但李空谷父亲骨灰安放的仪式场面，给人印象却极其深刻。形式到了那个份上，也就变成了内容了，足以成为故事恰如其分地开始。
    因此，我给大家讲的这个故事，不是编的，这是我耳闻目睹，有些是深入了监狱有关科室，有些是在监狱里做警察的同学给我介绍，有些是我亲力亲为的一段经历，关于一个人的命运，或者，关于他的爱情（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