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炳

当你拉响胡琴
苦涩的天空就降下了
雪的光辉

你用耳朵看它　看水 残月与落花
看繁茂与凋零的轮回
把四处流窜的节奏　用心串起
如长线串起珍珠

尽管生命只是风中之烛 飘忽如火焰上的暮色
你以纤细的弦平稳承载一切
以风和空气细微的变化 山石中曲折而不断流的细水
春蚕吐丝般书写四季般的人生
用声音的光芒让黑暗中的景象
清晰无比

在你之后
功成名就的名家在宽阔的剧场演奏它
熟练与流畅中
虚假的忧伤掩饰不住甜蜜的激情
悲欣　寒意　松林残月与落花
通通被改造得华丽而没有灵魂
四处漏光的黑暗里
他们的阳光大道
空空如也

民间乐师在拥挤昏暗的后台拉它
劣质琴弦的干涩
拖不动一堆堆俗世的嘈杂与混乱
以及背后锱铢必较的生存状态

流浪乐师在街头摆弄它
各种习气 如同阳光下飞扬的尘土
他们不加修饰地展览着人生的缺陷与麻木
糟糕的姿态 抽掉了曲子的脊梁
声音与琴弦　都如同提不起的面条

父亲曾在屋里拉它
摇头晃脑又跺脚地
被迫听它　在多年以前
如听着新木抽屉拉不开的苦涩
我认为那是我应当轻快甜美的童年
最糟糕的不协调
烦躁与沮丧挥之不去 
让我只想把它打断

但不知何时开始
我发现自己逐渐有能力承受它
甚至从中听出了跳动的点与线

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
我主动听了各色人等对它的演奏
发现无论水平高低　
他们都在拉自己
而阿炳永远只有一个
他的琴音如人生经历不可复制

今天
我在酷暑突然想起他的演奏
心底飘过雪夜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