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天黑
是真正的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说法 
 一定是在城市出现之前就有的

门口昏暗的、橘黄色的灯
照着剩下几个人苍白的脸
——屋子主人的子女

唢呐锣鼓噼里啪啦地响
山上在场的所有生命    没有一位
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
而感到突兀

姨趴在外婆的膝上号啕大哭
母亲坐在一块老了的
木板凳上  背对着光
没有说话
在声乐与哭声混杂的一片里
她的影子被灯光按在地上
愈发颤抖

我不敢走进母亲
在这样的时刻里变得手足无措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
捻起黄纸细细分开
跪在火盆前
再把它们一片片放进去

父亲也沉默着
我只好低头盯着纸被燃起来的样子
在接触到火的一瞬间
腾空而起
旋转上升
在成为灰烬之前 实现它发光发热的梦
我随着漂浮起来的小火星
忽然间看见父亲沉重的脸
面向敞开的门

火吞下纸
就把驼黄色的光
揉进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里
它清晰起来
变得深刻   变得
让人没有勇气提及

他的眼睛里
是跳动的火苗
房子敞开的大门
和坐在门前一声不响的母亲

举着话筒的主持还在念悼词
用儿女的口吻卖力地喊  卖力地哭
责怪一位父亲的不告而别
门前立着的两台音响将它铺开
不停地铺开
让每一棵树都能听见

所有树木静默
在祈祷
祈祷风来
让自己的悲伤
能流出一点声音

你被风轻轻举起  悬垂在云上
第一次俯瞰整座山
看见一处光亮
就像被上帝点燃后的篝火
剩下奄奄一息的光
你顺着它  垂直向下  
不断向下
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