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每一块石头都是发光体

荒原上，每一块石头都是发光体
当行进遇到困难时
一块石头和它上面深陷的
红色的文字
让我们内心无比温暖

不敢大声说话
蹲下身子，默默念诵
也许幸福来得太迟
也许困难还没有彻底到来

一块石头，最好的命运
就是接受膜拜
一个人，一旦有了玻璃的心
就容易碎裂

流一次泪吧
让视线模糊
低下头颅吧
到处都会是路

一块石头，足以让你起身
一块石头，它活在了鲜有人知的地方
作为不被冒犯者
它老实的披着神的外衣


我想看......

昨日启程，走到今日
我们已离开昨日
将近百里
我们走过的路
已属过往，不必回头
即将到来的，才是我们要面对的

这里曾是祖先放牧的地方
现在只有风雪，只有嶙峋的石头
这里将是子孙落脚的地方
现在只有空旷
一条小路，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
却需要我们走下去

鹰，仿佛戴着面具，无法看清
它飞翔的道路
而山，这一刻却无人翻越
我们都学会了绕道，学会了
由直变曲
后来，我发现：无边无际的
不是大地
而是人心

今夜，睡眠稀薄
帐篷里，你给我看你
身上的伤
而我想看的是
一颗流星，是如何拖着长长的尾巴
脱离群星
划一道亮光

想看：一个人的孤独
与另一个人有何不同


一只黑鹰

一只黑鹰
一旦蹲在寺院的金顶上，那它
就获得了一件值得
艳羡的袈裟

一旦，它将长喙伸进外衣的下面
那它的伤
可能已经愈合

一次飞翔
就是一次告别
一次落下
就是一片黑夜的到来

雪山提供屏障
钟声提供时间
一只黑鹰被我看到的时候
我刚刚跨下单车
摘掉墨镜
准备净手，准备一次最长久的功课------

一只蹲在金顶上黑鹰
是距离我最近的灯盏

扶我站起的不是那雪山的巍峨
是悠扬的钟声
帮我拂去内心尘埃的不是寺院
九曲十八弯的回廊
是闪闪烁烁的人间灯盏


游古董滩遇大风

往高里再爬几步
就可以碰到阳关城头
往远处再多望几眼
就能看到风沙的车辇又翻过了几座沙丘

“焐热人间的”*
不是我们的脚步声
是一只孤独的云雀
疗好我伤痛的
不是那漫漫长途
是不朽的简牍

还可以继续向远
那里有更广远寂寥的新疆
也可以继续退守
身后有千里屏障的河西走廊

有人乘坐高铁
有人乘坐飞机
而我的单车，如同大汉将士
屁股下的坐骑

隐姓埋名的英雄不在
但这风，吹了千年万年
仍旧没有走远

一片荒滩
我不想带走什么
我只想躺在沙地上，留一个易朽的身形
只想把风湿的左腿
埋进黄沙
获得它们滚烫的抚慰

*单永珍诗句。

在武威，与友人葡萄树下醉酒

妖娆的葡萄枝上
栖着风；沙漠里茁壮成长的肉苁蓉
硬了谁家男人的腰板？

滚烫的脚踝
踩着谁的呻吟？
一串串的葡萄
甜了谁家姑娘柔软的舌头？
一坛坛美酒
醉了谁家汉子的彻夜不归？

酿酒坊里
扑鼻的酒香
来自于一次长时间的爱情
葡萄树下，我们可以长谈
也可以对酒
但沙漠里的旅途，明天还得继续

流水自沙中流淌
绿荫自沙中漫溢
今年的葡萄
将会醉倒明年的爱情

今夜，我们就去宾馆吧
这丰盈的葡萄
会甜腻坏你我的梦


旱码头

一个寨柯连着一个寨柯
一个码头跟着一个码头

给每个寨柯
赐一个姓吧
给每个旱码头一些车马，一些人流吧

旧迹存留不多
但古风依旧
贩夫走卒，换了新装，混迹人中
他们的吆喝
仍有古韵

时光古旧
破败的城楼上，酒旗仍然飘扬
客栈里，现代气息充盈
拼酒的人
仿佛来自清朝，他们的红脸庞上
流着冬月的汗水

咥一顿羊羔肉
喝两碗羊汤醒酒
方便去往下一个寨柯

一个肩挂褡裢的老人
弓着腰身穿过公路后
不小心跌下了水沟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姑娘
跑过去扶起了他
并用小手
不停地拍打老人身上的尘土
这一幕，在我们离开的时候
被我看见

刘寨柯、杜寨柯，陈寨柯......
下一个寨柯，我将赋上我的姓氏


跌倒的祖父

在村庄逼仄的小路上
我看见祖父
扛着一袋粮食。因为不堪重负
他的腰身弯下去了很多

田野里，庄稼已经收割完毕
镰刀已挂在天上
他身影瘦弱
像是从饥饿里刚刚翻身而起的人
一颠一颠的

逝去六十多年的祖父
我从未见过的祖父
被高粱杆磨成面做的馒头
撑死的祖父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他身上的粮食
越来越沉，他就越来越低

最后
他低到泥土里
低到一场梦里
低到了月光也找不到的地方


一只瓦罐的疼痛

一只瓦罐，在何时
因为失手
自己把自己摔碎在荒地上？

那一刻
一个完整的形体消失
同时，一些破碎诞生
一个完美的弧消失
同时，更多的裂纹诞生

那一刻，所有的悲伤
来自于一次大意和疼痛

这样的疼痛
却有清脆的声响
一直未息

一个瓦罐，碎裂成多块
却没有一块走失，围在一起
多少年了，像一群孩子
从不愿走散

一只瓦罐，忍受着再次疼痛
接受了一双好奇的手的拼接
那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

现在，端坐在橱窗里
盛满灿烂的灯光
旋转的底盘，让它接受了
全方位的检视----

破镜可以重圆
爱情可以重拾

一只瓦罐
回到了人间
“它摆脱悲伤的时间也一定不像人那么长”*

* 娜夜诗句。


洗浴

不需要面具
我们脱掉衣衫，把光裸的肉体
一个月未洗澡的肉体
投入湖中

细沙有轻微的动荡
游鱼一群群，结队游走
而岸边的石头，已经习惯了
流水的冲刷
静静地，像一群沉默的巨人

因为含盐度过高
湖水的苦，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而一望无际的蓝
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洗不掉路途的远
那就洗洗肉身的痛
洗不掉高空里鹰隼的长叫
那就洗洗手上曾留下的罪恶

阳光正好
身体发烫
我们出浴后，仿佛是以另一具肉身
回到现实
回到迢遥的征途
而另一个自己
永远地留在了湖里


遇到湖

一座湖，如果没了心事
完全可以作为镜子用
站在湖边，你所看到的自己
和镜中所看到的
几乎是一样的

如果破涛汹涌
那湖就照不见完整的自己
只能作为一座湖
只能认作是大地在凹陷时
贮存的磅礴泪水

在西藏，这样的湖很多
色林错，纳木错，扎日南木措，当惹雍措
都可以作为镜子
来照照自己
也可以作为汹涌
满足某时某刻的心境

在行进途中
遇到湖，仿佛遇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们停下来，面对湖
或者哭一场
或者洗把脸
继续前行，只把影子暂时
留在了那里


异想

从干流溯回到支流
从支流又溯回到源头
这需要多大的耐心和毅力？
从少到多
从细枝末节到汹涌澎湃
似乎容易一些

从高处汇聚到低处容易
从低处到高处就困难多了
当站在一条湖边
我的想法怪异

一个漂泊者
一个把自己长久置于绝境的人
这一刻，涕泗横流

我眼泪里的盐
遇到湖水里的盐。会更苦
我所照见的面庞
已非往日的面庞

这仿佛是一种改头换面的生活
从内地前往藏地
从低处前往高处
像一个追寻源头的人----

我的苦我受下
我的泪我咽下


秋末，一场大雪如期而来

落叶汹涌
一场大风后，跟着一场大雪
院子铺满金子的落叶
也铺满银子的雪。一只飞鸟
飞旋了好半天
敛起翅膀，一片更大的雪
才找到落脚的地方

多像我，在人世多年
最终在这个小城生活

冷风夹杂着雪花
扑面而来，而我愿意打开窗户
迎面而对
这生活中应有的苦
还得受受

放眼望去
满目一片白色，雪越来越大
这世界在瞬间被遮住了其它色彩
建筑工地上，仍有人在劳作
脚手架上
隐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像鸟雀一样
在白茫茫里来去

在远处，什么也看不见了
像一些往事，不能提及
像那里
正在虚构一个远方


饕餮

这些面目狰狞的饕餮
其内心滚烫
比如门环上的那一对，始终有颗
忠诚的心和脆亮的嗓音

在展厅里
他们各具特色，独守一方天地
借助灯光
可以看到恐惧
也能感到心安

他们的面具
是神授的。它们的热心肠
是传说赐予的
它们的护佑，无法感知，又无时无刻
不在内心

自古到今
内心不安，作为人，似乎像是最大的天敌
时时被侵扰
作为人，自然界最强大的物类
总有担心，总有害怕
于是就产生它们
它们的庇护
有一种神秘的色彩
在人间传递

这些饕餮
看上去冰凉，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