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丈夫养育了三个儿女
都很孝顺。
但她在城里住了一个月
拒绝了女儿一再的挽留
独自一人回到了山中。
山里的梯田边松林旁
有她和新亡的丈夫
用种粮食和打零工换来的钱
修建的独栋小洋楼。
小洋楼旁边
是她相伴了五十年的那个人
长眠于此的新坟。

她嫁给他时20岁
似一朵水灵灵的山茶花。
如今年届古稀
风吹日晒毫不修饰的脸
自然是沟壑交错。
山风撩起满头白发
像一团凌乱的雪花在飞舞。
曾经红润的手
被锄头、镰刀、野草、泥巴
打磨得与松树皮一样粗糙。
那双杏子眼
虽然失去了清亮的光泽
但笑起来依然像弯弯的新月。

她和他的婚姻
和大多数农人一样
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开心，生气，拌嘴
偶尔也会小打小闹。
他们的生活
如同山谷里的溪水
流淌，转弯，下坎
风吹起浪花
平静下来，继续流淌......
长年累月
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
养育儿女的艰辛
使她过早地衰老。
然而以土地为生的女人
从土地中来，与庄稼融为一体
一直到回归土地
从生到死，只有一条直线两个点
没有余地容留衰老的焦虑。

山野寂寥，生活辛苦。
每一锄，每一镰，每一犁
每一担，每一步的耕耘栽种
哪一次，不是大汗淋漓
滴湿了每一个脚印？
她从未想过另攀高枝离开他
从未想过追求什么新鲜感
从未想过铜婚银婚金婚纪念日
丈夫会送给她什么礼物。
挣的钱，都花在儿女身上了
都用在，为儿女建的这栋小洋楼上了。
如今，她形单影只
住在到处都有丈夫气息的房子里
依然种菜种茶，养鸡养鸭
迈着缓缓的脚步，并不悲伤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已离不开他
相伴了半个世纪的呼吸。
房前房后，山上山下
到处都晃动着丈夫的身影。
田间地头的每一片庄稼
每一棵树，每一株草
都是他们风雨相伴的见证。

除了掀开红盖头
吹灭红蜡烛的时候
新婚的头几天
他们一生再没有特别的浪漫。
但是，层层翻卷的金色稻浪
雪梨压弯枝头的一排排梨树
挂满红灯笼的柿子林
满山星星点点的野花
山顶上五光十色的夕阳
替他们浪漫了，浪漫了一生。
其中一个死了
浪漫也不停歇。
     2022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