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未,本名魏连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发表在《作家》《山花》《诗刊》等刊。有诗作入选《中国诗歌精选》《中国最佳诗歌》等上百种选本。诗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获中国作协重点作品项目扶持,获吉林文学奖,中国年度诗歌奖,大地文学奖等奖项 ,吉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首届签约作家。
总该记下点什么
一日将尽,总该记下点什么,比如
这场下了一整天的大雪
刚刚完成了它们舞蹈的记忆
比如天色渐暗,新雪映照下的安静
有着细碎的皎洁,比如我
独立窗前,看窗外一行清晰的脚印
如我此刻正写着的诗,比如
沿岸的那片柳林有一群麻雀飞过
一阵风吹枝动,然后是一些在树上
坚守的枯叶,和残留的雪花一起
回到干净的雪地上,比如一盏
最先亮起来的路灯,和我一样刚好
看到这些……
如果下一场大雪就好了
如果有阳光,就好了,如果再暖一点
或者瓢虫们在抵达窗台之前
不被汹涌的落叶击中,就好了
十月三十一日,最后的秋天
忽然变得狰狞,灰蒙蒙的天空
如一张冗长的告示,正
不厌其烦地宣告着,一个月份
或一个季节的终结,此日
阴霾浩荡,冷风如针,它们挟满目凋零
碾过杂乱无章的市井,它们
遍撒时光的遗物在开始变冷的
大地之上,如果下一场大雪,就好了
如果接下来天空晴朗,就好了
那尘世广阔的皓白,一夜之间会埋葬
所有破败又肮脏的事物……
避开这场越来越汹涌的叶落
避开这场越来越汹涌的叶落,如避开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在冷风的
追逼之下,放眼望去
满目都是奔逃的词语,我也拖着
自己比落叶还轻的身体
东躲西藏慌不择路,而此刻
最后的秋天浩荡,当所有的道路
被纷飞的死亡掩盖
我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和每一片枯叶的命运一样,我
成为蒙难者,正瑟瑟地躲在落叶之下
等待又一个漫长的冬天……
多像这刚刚过去的一天
我对即将到来的夜晚深信不疑
太阳落山的那个瞬间
黑暗的薄翼就轻轻折断了
我的目光,时间以傍晚这一片
隐约,忽略了我的腔调和姿势
忽略了我,以及万物曾经
明媚的样子,我一个人
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枯坐
越来越暗的光影之下
我睁开或闭上眼睛,周遭都是
一片漆黑和空荡,除了梦境
我对接下来即将开始的
梦境深信不疑,那繁华的
街巷市井,依然是人来车往
一次色彩斑斓,日出日落又将
重现,多像这刚刚过去的一天……
无题
枯叶在飘落,它们是这棵树
留给暮秋最后的遗言
十月将逝,大雪纷飞之前
一棵树悄悄地完成了这一年
枝繁叶茂的轮回
从现在开始,它将以
阅尽苍茫的样子
在奔赴来生的途中稍作停留
在即将到来的寒冷中
死亡般沉默,如一块时光的
墓碑……
九月的玉米还没有老去
九月的玉米还没有老去,不断升高的秋天
还在提携它们岌岌可危的青春
越来越柔软的阳光
蛰伏在泛红的毛缨之上,静静地等待
最后的金黄,九月的魅力在于
秋日的微风已细碎而来,风过处
尚无一片枯叶飘落,通红的海棠挤在枝头
向四周交出熟透的信息
此刻,时令是温暖的,而非之前的炎热
或过后的寒凉,至此
眼前沉甸甸的玉米和辽阔的稻田中泛黄的
稻穗,已经守不住秋天的秘密了……
这个晚夏的午后
对着伤口怀念没有疼痛的日子,彼时
这些疼尚无来处,可是
它们却在平静中向我逼近
厨房的案板上,一把正在削皮的菜刀
冷光闪闪,在这个晚夏的午后
突然割破我的手指
制造了血水滴落的声音
我的小手指上,一条深深的伤口骤现
然后是一阵钻心的疼,这些疼,用
若隐若现的锋芒,强行闯入了我曾经
不痛不痒的生活……
把灵魂从废墟般的身体里掘出来
我们实在无法阻止肉身腐烂的速度
也无法把日渐疏松的骨质
从血肉中分离出来
在满目灰尘的阳光之下,再生为
一粒新鲜的种子
我们只能无奈地放弃
自己在时光中陷落的部分
只能把灵魂从废墟般的身体里掘出
以保持他原来的样子,并以一个
幸存者的姿态,为终将
了无痕迹的肉身送行
我们站在一场又一场梦的边缘
看着越来越多的流亡者正手持空杯
默默饮尽喧哗的时间……
暴雨来临之前
暴雨来临之前,我始终保持隔岸观火的
姿态,我知道这个黄昏
越聚越多的乌云,必将是
最终的一场虚无,它们会被
暴雨的冷刃刺破,顷刻间碎成一地流水
或者矜持着,迟迟不肯落下
等一阵风来,把它们吹散
暴雨来临之前,我看见一只鸟在水面上
保持低飞的姿态,它披着
这个傍晚越来越模糊的残色
在我的眼前飞着,像厚厚的乌云里
挤出的一道微弱的闪电,像从我的心里
逃出来的一丝躁动,在这个
可能到来的雨夜现形……
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四月已进入尾声
应该写写四月了,当我们醒来的时候
四月已进入尾声,落在
地上的花瓣,在午后忽然刮起的风中
跳着最后的舞蹈,一场雨后
它们就在泥水中安静下来,成为
一个月份解散的部分
成为殉情者,在五月到来之前,完成
与春天的一场潦草却惊艳的爱情
注定这个最后的下午
会有一场告别,我们在风雨中沉默
看时间,不再挽留与拯救虚弱的四月
看一地流水载走这些,一去不返……
逝去的人来自荒凉深处
梦越来越多,逝去的人来自荒凉深处
他们像岸边枯萎的草
在四月悄悄复活,在梦里
涌入我的目之所及,一切都如此清晰
他们一次又一次,在永无止境的
长夜里走近我,只是我们从未交谈
除了用微笑,沉默或彼此含睇而视
搭起了这个久别重逢的舞台
除了虚幻,把我们塑造成一些
擦肩而过又念念不忘的角色
越来越多的梦里出现的,都是我们的
前世与今生……
再浓一点吧,这夜色
再浓一点吧,这夜色,最好伸手
不见五指,最好把我的
小孤独,让无边的夜色豢养成
大孤寂,我就仿佛遗世独立了
我在深深的黑暗中隐匿凡身肉体
然后屏声静气,听窗外
正在凝结的冷霜,像雪花一般
落在十二月寒冷的寂静里
我深知,眼前的黑暗囤藏了太多
纷繁的事物,透心的安静与漆黑
如同一场生命的迷局
正在这越来越浓的夜色中,构拟……
这该死的寂静
这该死的寂静,像外面正在下着的雪一样
无声地落在地上,像眼前封冻的河流
在最后的暮色中静静地泛着冷光
像嘈杂和狂欢的词语,被这场
越下越大的雪掩埋,此刻
我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独坐,除了我
小心翼翼的呼吸,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
关在屋子里的黑暗,在沉默的压迫下
正悄悄从虚掩的门缝挤出门外
瞬间消失在无际的雪光里,一丝痕迹都
没能留下,十二月的某一个傍晚
这该死的寂静,像外面正在下着的雪一样
把我和我的世界铺成一片空白……
劫持
我亲眼见证了一场噩梦,在一个深夜
把熟睡的我劫持,我被带到
一个陌生的地方,周遭寂静如斯
没有熟悉的人,没有突然醒来的契机
也就没有了被解救的可能
只有越来越厚的黑暗的浓度
紧紧地裹挟我,在潮水般的人流中挣扎
我被推来搡去,停不下来
我无法预知我的去向和生死
而梦的面孔邪恶如虚像
在我的无望中若隐若现,在我的
流亡之路上寸步不离
我看见我惊悚又无助的样子
在这场噩梦的催促下,一路险象环生
却无法醒来……
这个冬天就是这样
这个冬天就是这样,有变本加厉的冷
有大于往年的雪,也有
似有若无的爱情,像施暴者的影子
在寒冷中向我逼近
在窃喜和恐惧中,我已经坦白了
内心中一些不可重现的事物
我相信自己被冻僵的身心
会在某一刻变得柔软,在厚厚的积雪
和冰层下,我隐约听到了
水流的声音,可我是冬天的一部分
我知道,这皑皑的雪野之上
我终将是一个无处藏身的人,是
凝固了的喧嚣,在这个冬天
和冰雪一起沉默……
我们向深冬靠近
我们向深冬靠近,已封冻的河流
缩短了我们与寒冷的距离
彼岸白雪弥漫的风景
不再是我们的远方,最冷的冬天
驯服了我们仰望的眼睛,我们
踏冰过河,进入茫茫的风雪
身上还带着未及融化的
此岸的雪花,我们就在此刻抵达
在来不及阐释的冷中,感受这个
于冰天雪地之间,越来越僵硬并
狭窄的尘世……
时间是不可谈论的事物
活下来的,是被绑架者,而死亡的部分
必是经历过一场屠杀
难以澄清的是:谁是幸运者,而谁
又是不幸的
时间是不可谈论的事物
也无需对生死责有攸归,时间的灵魂里
住着漠视与虚无,仅此而已
如同危机四伏的旧年
必将终结于这个越来越冷的冬天
如同有人于明晨一梦初醒
必会听到新年的钟声,或许,对于平安
活着是幸运的,而对于苦难,死亡
也是幸运的……
(“头条诗人”总第698期,内容选自《山花》2022年第9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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