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雪花里流出河流（组诗）

                                       惠永臣

                             雨后，我隔窗而望

雨停了。光秃秃的山顶上站着一个人
我只是隔窗而望----

树木静止
一汪水里，停着谁的影子？

几只鸟雀
在戏水，在陶醉着自己乖巧的影子

一只蝴蝶
停在窗台上，湿漉漉的翅膀
驮着湿漉漉的心事

我无事可做
我的耐心是持久地
我看见山顶上的那人，来回走动

唱花儿的是他？
古老的调调子里，春水荡漾
使我想起了爱情
和所受的伤

歌声里的恓惶我有
我的恓惶，他估计没有

他只是扯着嗓子，把曾经的爱情
唱了一遍
又一遍
而我，立在窗前，无聊的是时间
是雨后周围的静寂
是老泪纵横

“爱情敲门。”我的热身子*
需要等待多久？

*单永珍诗句。





                                              游古城堡

城堡旧了
城堡坍塌了
我们谁也无法回忆起它原来的样子

奢侈的是风
从豁口吹来，带着城堡上的旧土
低矮的枯草继续低矮
破碎的瓦砾继续破碎

一场大雪，提前于我们赶到
城墙下的角落里
还能看到残存的寒凉
让人不由得抱紧身子

而鸟雀们最自由
一会在城外，一会在城内
它们像时间的点数
我们无法分清楚，哪些是过去
哪些是更远的过去

考古者给出的时间
是模糊的，是大概，是不确切
但我们的深入
是在初冬的一个暮晚
天空的空和大地的阔
在我们眼里
都是模糊不清的


                                    在青海大地上

所有的死亡都是静悄的
譬如眼前的这只牛头骨
眼眶空空
看到的和看不到的，都在暮色里燃烧

譬如：石头上猩红的叙述
尽管我看不懂
但我知道
总会有人被抬上天葬台
总有人在跪地祈祷
苍茫大地，包容一切
一头牲畜的离去
与一位亲人的离去
同样让人悲伤

同样，这片大地之上
存在的一切
都是神秘的
譬如：那只飞翔的鹰
迟迟不肯收走自己的影子
譬如那条倒淌着的河
最终是不是找到了自己的源头

这一幕是悲怆的
那个赶着牦牛群的藏人，被落日
涂抹的有些仓皇

这一幕也是滚烫的
帐篷里，央金火辣辣的眼神
比奶茶还撩人

譬如，我藏身于黑暗中
默默地诵读
一首藏人写就的诗篇，而忘记自己
是一个异域之人


                                        担心

前行的路上，你遇到什么
什么就是神赐的

满天的星斗
一座湖也盛不下
满地的石头
多过头顶的星斗
但我担心的是：一下午在半空里
斜飞的雀子
这一刻，该栖何处
我抱膝望着夜空，没有一丝声息
我的帐篷低矮
我的饭菜粗陋
我的爱呢？

伴我飞了一个下午的雀子
在藏地的冷夜
有没有和我一样的
遮身之地？

霜落下的时候
大地是不会宽容每个事物的


                               愕然

没有风。草也动
动的草叶下，一片江山潮湿的梦
被虫蚁噬咬

牛羊混杂，各吃各的草
而牧人安详
躺在背阴处
一顶毡帽盖住脸面
伸展着四肢
像一座放松了警惕的黑牦牛

光阴一寸一寸的移动
而跑起来的黑公牛
晃动的身姿
闪电的步伐
从坡顶冲下，鲁莽的力量
让失控的草皮，有一块落在了他的身旁
他依然未动

一个安然睡着的人
一头骚动不安的公牛
草原一个欢愉的下午

背负行囊的人，与一枚落日对望
愕然于半山坡


                                     秋晨

窗外不时传来人声
但我的局限在于视野
我看不见他们

秋雨连绵了几天，仍没有停
窗外的树木
也停住了摆动。他们是一群什么人？
雨天里还在忙着什么？

窗外曾经是一片平房
现在是一片工地
积水在坑洼处，有好多只鸟雀在撩水

我的注视是长久的
突然，一个穿着破烂工服的人
手里拎着一把铁锨
匆匆自窗外经过
惊飞的鸟雀
像哗哗的雨水

这是在一个无聊的早晨
一本书
我仅仅翻了几页


                                          宽容

雨后，我们来到了这里
芦苇都白了头，在风中集体倾伏

这里除了鸟声
只剩下静寂了
流水缓慢
尘世的清澈，只有这里了

我们谁也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夕光落在水面
鸟雀们欢快地打捞着
水下之物，而天色已经很暗了
也不停歇
这样的宽容，我们没有


当你捡起一块石头
抛到水里的时候，天彻底黑了
我们似乎谁也看不清谁
只是相携着
像一对夫妻，忍受了彼此的苦涩
和蒺藜

----寂静那么短暂
似乎值得永久记忆


                                    轻

斜出的一枝芦苇
在风中，它的轻被另一种轻压着
一只鸟
伸长尾翼，立于其上

两种轻
随风摆动，却也迎合了一种平衡
长久，平衡未被打破

我有沉重的肉身
我尽可能地低伏着身子
找准角度，试图拍下两种轻
如何地达到默契

当那鸟飞离后
我看见，这世上最小的家
在芦花的体内
像一种温暖抱着另一种温暖


                                        历程

我说寂寞
莫过于那座雪峰
阳光碎金般洒在上面
却不见一个人

更寂寞的，算是这块巨石了
它脸色黑青
冷风吹过来
冰雪落下来
独自抵挡着八百里的孤独

地老天荒的雪地里
一个人，渺小如蚁
一个人走上十天半月，也不能
穿过一场风

一朵雪花里流出的一条河
和一片荒芜里窜出的一条路
没有两样
都是经过了无人可知的历程


                                     夜宿无名小镇

小小的镇子
足以供我们采够一周的食材
和安心的一夜

但半夜里的狗吠
让明晃晃的月光，偷偷地溜进
我逼仄的帐篷

是霜，落在眉梢
是风，跑在篷顶

天亮，听说狼群袭击了羊圈
听说一只狗子也受了伤

我们只是旅人
我们只有惋惜
这样的夜晚，我们经历过
也将继续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