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候我还是个儿子

一个总是让父亲焦虑愤怒的儿子

1980年的清晨没有现在喧嚣

在广袤的乡间

只有悠然自乐的各种鸟叫

百无聊赖的阳光爬上窗棂

敲碎我一如既往的梦想

父亲拉着车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适时宜的在低矮的院落响起

透过窗纸的破洞

我望见那个佝偻腰身拉车的影子

那个时候

我很不以为然

直到几十年后

我也成了父亲

有一天面对儿女

眼前忽然就出现了父亲拉车的影子

那么遥远

却那么清晰



二



每天

我都会播放手提录音机里的校园歌曲

父亲总在田野里除草栽植

1980年的夏日好像比现在更毒

每次回家

父亲的背上都有一层灼伤的死皮

父亲从不说累

也没有在大街上和三邻五舍闲聊的兴致

他是一个沉默的人

很少有村人了解他的过去

大家熟悉的

只是他每天吃力拉车的影子



那时的街道上

路面是坎坷的

黄土小道

坑坑洼洼

没有汽车飞过

偶尔会有一辆

啪啪炸响的手扶拖拉机

父亲拉着沉重的架子车

费力走过破败的街道

时而不忘弯腰

捡拾地上的树枝

这幅剪影

一直印在我的脑海

几十年仍旧清晰

直到现在我一旦坐上汽车

总会突如其来一些尴尬

而每当春夏天空飞来片片柳絮

眼前又会出现

父亲背上那被烈日灼伤的焦皮




三



父亲一生中没做什么大事

除了下田干活吃力拉车

父亲直到临终

也没有留下值钱的东西

能让我们记住的

是挂在他嘴边的善恶有报四个字

父亲一生唯谨慎

沉默的样子有些懦弱

但是他却做出千里拉车

在解放区为国军军官疗伤的怪事

藏身我家小屋

呕心沥血三个月

医好负伤的上司

那时政权已经易手

天下已经变色

后来我父亲说

这与政治无关

生命才是第一

我不能看着他死

这是父亲的一段历史

后来在动荡恐惧的年代

一直藏在他佝偻的身影里

很多人一直在很久以后才知道

那个吃力拉车沉默寡言的老人

除了背负生活重压

还承载着最沉重的人性和良知



2022年6月19日，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