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的父辈唯一健在的，是堂三叔王性近。今年他已93岁了。退休后每次回到故乡，我都要去看望他。不仅因为他是唯一的长辈，还因为他初心不改，身残志坚，用蹒跚而坚定的脚步，走出了“不失其所者久”的诗篇，而且还在继续着。

                         一
1943年秋
堂叔直接上私立利河励志小学四年级
凭着六年私塾资质
出彩的却是数学——
作业常被老师批示“传览”

他是校足球队主力队员
与旧街中心小学竞赛时
他适时“失足”让了一球
避免了对手的难看

校长王性诲
复旦大学的高才生
拍着他的肩膀夸奖说——
“好样的，懂谦让”
对他的这类赞扬
在他的一生中
何止“王校长”

                   二

德智体兼优的他
顺利升到初级中学
家庭贫困和战乱
他不得不学学停停
停停学学，坎坎坷坷
学校由“团风”而“回龙”1
终在“雄鸡一唱”一年后
他在新洲县立中学毕业
成绩高于名校黄冈高中分数线4分
带着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员的光荣2
体谅家庭供读之艰
他以助学金高低为标准
选择了黄冈高级农业中学
立志在广阔的农业天地
一展拳脚

攻读“农高”两年后
命运之神却对他无情捉弄
将他捉弄得下身滩痪
奄奄一息
体谅家庭經济不堪重负
他含泪退学，问乡间郎中
三年时光与坚强意志
使下身恢复了知觉
却留下残疾的双腿
更有那人生的严峻考验

                   三

公元1956年
中国农村成立高级社（也叫生产大队）
成立防疫治病保健院
接受三周中、西医培训
他出任本社第一任院长
也是第一个卫生保健员
为全社百姓的健康
他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
推着“百宝”卫生箱
忙碌于社里六个自然村之间

不同时节的防疫重点
各个家庭健康状况
重点病人医治效果
一一铭记于心
一一付诸于行
跟着那蹒跚而坚定的脚步
全社整体健康年年提升

                      四

公元1965年
中央提出普及农村教育
生产大开办小学
把学校办到农民的家门口
这是百姓的期盼
他更视之为自己的责任
大队开办小学后
他便成了复合型“园丁”——
既带启蒙班
又在各个年级任课
既教语文数学
又教农业工业知识
既教体育歌舞
又教普通话朗诵吟咏
十八所民办小学普通话朗诵赛
他教导的学生荣获季军
十八单位歌舞竞赛
他的辅导的团队获取第六名
他时常从6元钱的“薪水”中
舀几瓢资助特困学生的书本费
大爱滋润了众多幼小的心灵

                       五

三次搬迁、扩建校舍
他同健壮的老师一样忙碌
搬运桌椅板凳教学器材
有时他还当砌匠师傅的小工
一次周日随车装卸青砖
无情的车祸
将他左腿重伤至二级残
已是病残的腿雪上加霜
这没有影响本兼各职——
他兼高级社文艺剧团的“顾问”
教他们如何打开场锣鼓
为他们编辑台词剧本

他是乡亲们心中的书法家
本村婚丧嫁娶的条幅
还有每家年复一年的春联
他都免费“包下”
更有贺词、悼词
他有求必应，不说二话
……
说到他
乡亲们无不竖大拇指
 
                六

在担任“院长”期间
他还兼任第七生产小队会计
正是这个兼职
使他与队长王吉章——我的五叔
荣获“油树节巴”绰号
正是这个绰号
保证了全队闯过自然灾害生死关
一个都没少

那是一个浮夸风泛滥的时代
减产报增产
小增产报大增产
大增变“特大号外”
他和王吉章达成共识——
这样浮夸是要害死人的
我们产多少报多少

他和王吉章被请进公社“学习班”
“学习”的不是实事求是
而是浮夸的精神与胆气
他俩始终一句话——
“人家的本事我们冇得
我们只产这么多！”

“学习班”采取分开单独“教学”法
“老师”对他说——
队长已承认了瞒报XX万斤
你要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他不紧不慢地回答说——
队长说瞒报几多让队长交
我的帐上只有那么多
“老师”对队长用了同样的说词
听到是的同样的回答
……
尽管“学习”方法不断变换
却毫无“突破”
只能恨恨地给他俩甩去一个绰号——
“油树节巴”3
这个看似荒诞的故事
沉淀酝酿出一个共识——
他与王吉章同为本村的贵人4

                  七

公元1983年
民办学校生员大减
也因残疾加重
他被辞退了
曾经的6到12元钱待遇
就此终结
他平静地离开热爱的文教
帮助哥嫂放牛
在“责任田”里锄草
还时不时地诵几首陶潜的田园诗
把微薄的气力付给“责任田”
把强大的精神
寄托在诗的国度里
用诗记述着国家大事
也用诗记录着个人生活
用诗“浅谈写作．充实生活”
“用诗交友，开心快乐”5
在他的《咏吟集．个人生活择写》
写了这样饱含深情的诗：
《以诗谢党恩》
夕阳笑谈社山坡，
性近相同心乐和。
社保高龄都得费，
教书特困月仟多。
吃穿治病无忧虑，
有乐有为更有学。
党政为民谋幸福，
谢恩我特送诗歌。

             八

2022年7月24日15点
《武汉之声》向我传播
堂叔那朗朗诵诗声——
杨万里七绝．送友
《晓出静慈寺送林子方》
紧接着又传来七绝两首
一首是他的忘年诗友林进
的《雨后咏荷》
一首是他和《雨后咏荷》诗——
雨后多云看河塘，
蜻蜓蝴蝶探莲忙。
青蛙沐浴阴凉水，
叶托明珠花赛香。

一段轻音乐过后
主持人用那清脆悦耳的音声告诉听众——
下面请听高音老人的歌
《时刻准备着》
不一会
一个中气很足的男高音
由电波送到我的耳里——

和平鸽，五星旗
我们生长在新的时代里
毛主席号召我们健康第一
我们要养成卫生习惯
生活有规律
清浩又整齐
遵守公共卫生制度
随时检查卫生知识
锻炼身体
加紧学习
我们是身体健康
意志坚强的小英雄
时刻准备着
为建设伟大的祖国而努力

这是新中国最早的中小学校园歌曲
激励了万千莘莘学子
奋力挺进人生的高地

我听过他朗诵诗词
却从未听过他唱歌
当确定“高音老人”竟然是堂叔时
我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
却找不出恰当的文字评说
许久，许久
我决定用三行字献给堂叔——
不失其所者久
阅尽千帆
归来依然是少年

                2022年7月27日
                 作于故乡刘家畈
         修改于2022年8月1日


注1：团风、回龙，是黄冈县所属的两个镇，距离王性近所在的刘家畈，均为30公里以上。
注2：新民主主义青年成立于1949年4月11日。1957年改名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注3：北方的榆树在鄂东称油树。“油树节巴”近似于“榆木疙瘩”，但更严重。
注4：见诗作者作于2015年9月27日的《勿忘贵人》，先后刊载于人民铁道网、新洲报和文集《胸怀》
注5：引自王性近《咏吟集》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