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今天

我像审判者一样。
站在正在痉挛的土地上高歌。
来自城市的孩子说，这世上多少次春江月明。
他替我惋惜我没有见过。

我匍匐在山脉上。
他们匍匐在我的身躯。
我在黑夜里听见他们的欢笑。
就像他们白天听见我的哭泣。

我是岩石和黄土的孩子。
我是劳工和军人的孩子。
他们创造了我。
却没有像对待其他孩子一样/挖去我的眼睛。
我看见了无穷无尽的鸦群。
看见北方的土地被犁出一道道血痕。
农夫在麦浪之中飞翔。
蒙着眼的黄牛拖拽着磨盘转动。
背上寄居腐朽发臭的尸体 被鸦群吞食。
故事像油画的色泽。
鲜红的黎明在油画的背景里起伏。
仿佛由枫叶拼成的海浪。

纤夫 牵扯太阳走在奔向欧洲的路上。
拉出漫天昏黄的血液。
远处的山峰高扬狰狞的头颅。
向血染的天空怒目。

2.我站在这里

我就站在这里 代替我被处以火刑的兄弟姐妹。
我该怎样对世界报以笑脸。
才能不被斧头和炸药拆除。
我挺起古铜的胸膛，面对热情的苍穹。
任由冬天的暴风 撕扯我的梦境。
我是苦难而幸福的农民。
无法握紧手中滚烫的犁耙 主动为大地播种。
你听 你听 巨人的心跳声让黄土颤动。
我屹立在英雄的城市。
七彩的花环供奉在我的面前。
奖杯、光环、双手都因为我而挥舞。
血液、眼泪、头颅都不存在于我的空间。
我是饱受赞誉的勇者。
可我不是英雄。
挑战者死去了 开创者死去了。
他们的尸体铸成后人荣耀的丰碑。

厚重的历史在坍塌。
浅薄的时光在占领世界。
在打倒英雄的年代里 连呼吸都是种奢求。
我就像父辈那样弯下脊梁，面对新的神明。
仿佛卑躬屈膝的奴隶。

3.属于人间的悲剧

美好的故事都化成了脓水。
滚烫，烙印在我的旧伤疤上。
我是背叛自己的教徒。
信奉的是自己的梦。

我爱这绝望而美好的春天。
我想做一只鸟 去看看诗人的甘蔗林。
青纱帐封锁了我的视线。
将我捆绑在布满硝烟和雾霾的北方。
我匍匐在绵延的龙脊上。
像是守护者。

你看见了吗？
不同色泽的星星卑微地战栗着。
你听见了吗？
无穷无尽的悲歌在耳边响彻。
从一片光明的天空中。
飘下无数生着六翼的天使。
祂们唱颂着神所钟情的歌谣。
驱赶每一个罪该万死的吟游诗人。

原来只要没有人讲述 悲伤就算不得悲伤。
少年把悲剧记录下来 刻在我的双臂。

那姑娘提着半旧的书本 孤单地徘徊在河岸时。
为何眼里看不见幸福和美满呵……
那工人咽下美好的月色 疲惫地行走在归路时。
为何要遗弃来之不易的生命呵……

农民布满老茧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身躯。
妇人冻得通红的手掌按压着我的灵魂。
孩子还未成熟的手掌鞭笞着我的心脏。
手的海洋在可悲的砖石上 留下血的烙印。
像是一片片燃烧的红枫。
像它们从树上掉落时 树枝流下的眼泪。
他们离去了 只剩我像个人一样呆在人间。

我熟悉的诗歌、太阳、爱情去哪儿了？
我没有找到的乔木和幸运草去哪儿了？
只剩流水线上破碎的梦和我作伴。
在荒凉的血液里失去最后的温度。

我是悲剧的碎片。
悲剧是人间的全部。

4.我见过的晨曦

我在山脉上回忆人类的历史。

冲锋呵 冲锋呵 冲锋呵。
像流火划破四月的湖面。
飞行的流星前往深渊赴死。
挣扎着撞碎关于明天的谎言。
两面黄白的旗帜——长江黄河在他们的手中。
被做成哀悼太阳的挽联。

怒吼呵 怒吼呵 怒吼呵。
在高山之巅掀起一场雪崩
洁白的勇士对抗安详的假象。
沉重的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北方。
这江河滋润的土地上 谁在演奏贝多芬的葬礼？
琴键在律动 音符在飞散 人民在站起！
在金黄的田野 在寒冷的冰原 在无人的荒地。
他们放出了心底的愤怒 握紧各色各样的武器。
诗人的吟唱和着哀悼的旋律。
高贵的神啊——那乐章是丧钟 为你而鸣！
那东方的天空露出属于人类的太阳。
礼堂在凄凉和破败中崩塌 世界终于听到了人的声音！

沧桑的砖石仿佛变得年轻。
我残损的面容似乎焕然一新。
是胜利的消息 将我的皱纹抚平。

人们奔走相告 沉浸在欢腾的海洋。
他们蜂蛹向受难者的身体。
浪漫的鲜花为他而留。

在腐朽陈旧的十字架上。
男人伸出已然被烤焦的双手。
张开鲜血淋漓的臂膀。
向着他许久未曾见到的光。
我看到他笑着 试图给光一个拥抱。

5.关于我的笑话

我的肩膀所扛起的。
是太阳之子本应继承的王位。
我的双手所托起的。
是审判者还未来得及使用的绳索。
我的眼眶所留存的。
是夜的眷者没有铭记的光明。
他们消散在历史烟云中。
我听见了汽笛的哀嚎、铁轨的摩擦、酒杯的相撞。
还有看客和小丑的狂欢。

我依然站在这里。
代替那些无法站立的人们。
代替那些被时代杀死 被时光摧垮的人们。
直到我死去 我才知道 我不是合格的建筑。

朋友，握紧你手中的一束微光。
那是我最后的赠与。
风来的太急 没能为我吹去脸上的血痕。
没能拨开历史积淀的尘埃。

在死亡到来之前 我踏足那黄土漫天的平原。
寻找四十年前的战友—大雁塔的足迹。
可拎着水壶和扫把的僧人。
已将它埋葬在历史的深渊之中。
在翻跃的黄沙和废土里。
我看见玻璃酒杯的碎片。

我要站在光里迎接死亡。
去体会破晓的全部意思。

我 巨大的笑话。
因为我相信英雄的存在。
在未知的地方 我要把脖颈变成孩子们的座位。
让他们坐好。
轻轻地 轻轻地 给他们讲这个笑话。
告诉孩子我曾见过。
告诉孩子我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