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大海

我的寂静有如一块石头
小溪的潺潺从上面流走
                     ——里尔克

1
我应该就在海的中心了
这陌生的海域
除了波澜还是波澜
随手扯一块
就足以覆盖内心那无尽的荒寂

最美的夜
独一无二的夜
在这里。海水千姿百态
开不尽的蓝花花
一朵压着另一朵
一朵含着另一朵

2
我们总是这样
以内心的力量抗衡孤单
自己呼唤自己
翻出自己的底牌吓自己一跳
像一团静火猎猎燃烧
再如一个魔术师猛然吞噬火焰
之后，若无其事地拍拍手。复归自身
没有人看得出
我点燃自己
又用一捧海水熄灭火焰
整个过程
像一个人静静地抽一支烟
又轻轻地把烟蒂掐灭


3
我有足够多的时光
漫步月下
在这小小的甲板之上
我注定走不远
从船舱到船尾
我的每一步都押着海浪的韵律
月亮给我多少清辉
大海就反射多少碧波

不眠不休的大海
起伏。起伏。起伏
这让我精力旺盛的涌起
又让我神情恍惚的荡漾
它歌唱，一波三折
我朗诵，使用美声
现在，我分不清是我在大海之上
还是大海涌入了我的身体

4
凭栏而立。静观
海浪一波波涌来又退去
退入无垠，再难寻觅
有如过往不可追寻的记忆
只有涟漪会在某个夜晚
停在我们的心头
并一圈一圈地扩展

这样的夜晚
我有半个月亮
它照了半个世纪
清苦。寂寥。从无悔意
另外半个
放在你的心里
期盼。悬挂。了无痕迹
偶尔在梦中圆满

5
收拾好心情
像收拾鱼网那样。解开
缠绕。纠结
和私下里打上的死结
日出时撒向远方

不再以收获为目的
像一个渔民，却总有一点格格不入
随心。随性
即使一朵云霞
也会让我长久地凝神

不想看破红尘
不想远离尘嚣
渐渐守得住一份寂寞
看一树的叶
缤纷落下

6
是谁把西边抬的这般高
让海水一直向东奔流
是谁拿走了我唯一的灯
只在晴朗的夜
我才能取一枚月华
温暖点点心绪

你有远方
有比远方更远的心情
我有大海
有比大海更咸的日子
我用越来越重的口味
咀嚼英华

7
我们隔海相望
有如隔着黑暗无尽地怀想
我几乎迷恋上这无边的黑暗啊
它使得一切触手可及
这生动而丰盈的时刻
呼之欲出

你悄悄地来过
又大声地告诉我你来过
我们早已错过佳期
只有童谣的画外音
在一遍遍地唱：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8
如果我不是这样
孤身在大海中漂移
也许我不会更深地体会孤单
如果这孤单不是经年累月
也许我不会懂得享受孤单

一个人的大海
大到我躺下
是静静流淌的海水
我站立，是轻轻扬起的风帆

如果我不是这样
只身在大海中挣扎
也许我不会懂得渺小
如果你在我的视线之内
那怕是远在天边的孤岛
也许我的内心会瞬间强大
会忘却渺小
如今，我努力做一滴海水
以期真正汇入大海
你将无法认出我
我的孤单将是大海的孤单
我的渺小将是一滴海水的渺小

9
在海上
我一切的过往
都经不起反复推敲
曾经的孜孜以求
被时间的尘埃打碎
这一朵朵即开即败的浪花
诠释着持久与更新的内涵

如果说岛是大海的骨头
那垂询、拷问、敲打它的
正是日夜不休的海浪
在这个动荡的世间
我抱着自己疼痛的骨头
坐守晶莹剔透
心，渐渐敞亮

10
在海上
身体总是被动地摇曳
眩晕、痴迷。窒息

你以为这便是爱了
奋不顾身地投入
又义无反顾地折返
它只是风中的花啊
自然地开，自然地败
惊世骇俗的眼睛里
如何揉得进平庸的沙子

拒绝温吞吞的死水
也就拒绝了仿如的繁华
仿如的缤纷，仿如的幸福
下潜吧，到3800米处的海底
以无限地深情。抚摸
海洋之心

11
一个人的大海，再大
大不过一颗无边的心灵
一个人的心灵，再大
大不过午夜时分的寂静
这样的午夜
海风清凉，海鸟栖息
站在海边，我就是自己的上帝
我主宰我的欢乐
不要高于眼前的海浪
我主宰我的痛苦
不可扑面之后的浪花

像延伸入海的栈桥
以一种试探的姿态－－浅尝辄止
却又如楔子般钉立海岸
紧紧抓着大海的衣角
这若即若离的样子
多么像我早年的一段恋情：刻骨铭心
这使我深信建造栈桥的人
一定有着同样的刻骨铭心
一定把目光从栈桥上
无限地投向远方

12
一个人的世界
我时常下意识地哼唱着
一个不成曲的调门
我内心的大海
始终是一种节拍
这么多年
总也跟随不上
流行音乐的趋势

大海平静我平静
大海喧嚣我喧嚣
可我的平静
总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的喧嚣更多地
像一种对命运的抗争

13
推开久合的窗子
惊动停在枝头的小鸟
在起飞的瞬间
它回头张望着
一种秩序
一些习惯了的慵懒
总会被打破
为你的一个眼神
为我的一次回望

这干净的沙子
这空荡荡的海滩
这渴望着摇曳的躺椅
让我想要交出生命中
最隐秘的欢乐
在潮水漫过之前
在苍凉到来之前

14
需要学习的东西
仍然很多很多
最难学的是咽回
将要涌出眼眶的泪花
顶多像大海那样
涌起，或者咆啸
再涌起，再咆啸

在海的深处
该有多少绝望的理由
而大海，有着一颗
多么强大的心啊
无论你在不在
它都开出无边无际的浪花
即使是用咸的泪水做成的花
即使无边无际的花都败了
它还是能够再开起来

15
我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一望无际
与我置身的大海一样
茫茫无边
在天空与大海的两种蓝色之间
穿白色衣裙的我
更适合被幻想为一朵云

一朵云，可以停留
可以飘动，可以变换形态
一朵云，可以快乐
可以激动，可以流泪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你准备
如果你不来
七月的雨
会挺不住八月的天空
我一面数着羊群般的云朵
一面把内心的雨水向外泼

16
在这样的时刻
适合有一扇面向大海的窗子
没有道路，没有来往的行人
没有飞鸟，没有蜻蜓
除了时间，一切都被收藏
而时间了无痕迹
像合起一面扇子那样
我合起了时针、分针，秒针
合起了过往的记忆

在这样的时刻
适合幻想有船只经过
有你在船上向我招手
我们不曾修得五百年的共渡
千帆过尽，海水依旧
人依旧
唯有竟由心生

17
暗礁
你看不见它
你甚至感觉不到它
如果是在体内
相当于一块结石
一朵爱的浪花
一朵在胸膛里
再也翻卷不动的浪花
沉寂下来。入胆，入肾
悄悄地长大

它存在
坚硬里藏着哀婉与柔情
它长大
无论岁月无论沉疴
被海水冲刷
被船体冲撞
爱的太用力哦
如果相遇
也许就是粉身碎骨的碰撞！

18
不再数天上的星星
只等新的太阳升起
那一刻很短，也很长
那一刻大海也会改变颜色
新的一天从这里开始
素面朝天，素面向海
只随阳光的角度改变
渐次辉煌、荡漾
渐入沉静、幽深

像出走的安妮公主
眩晕着，幸福着
挥挥手，海鸟们可以自由飞翔了
提起裙摆向成千上万的鱼儿回礼
一个人的大海
一个人的罗马
锚己提起
不敢回头看你一眼
怕被你目光的缆绳
一道道地捆绑

19
我有着老旧的身体
隐形的疾病
掩蔽在茫茫苦海之下
时光的台阶
最轻微的踩踏
也会让它像桃酥饼干一样碎裂
怀抱这样一颗心
早已不说爱恨，不说悲欢

像敦煌壁画上反弹琵琶的女人
明媚凝结、逆转身心
我的眼前碧波万顷
我的内心深藏暗礁
我筑起的堤坝
却经不起一个
柔弱女人的哭诉
她的泪水竟然从我的眼角渗出

20
用许多年的光阴
做一个平静的水手
从摇橹开始，像海浪那样拍打
穿凿这此起彼伏的苍茫
海涛声声，总是对我大喊着
离开吧，离开吧
这里除了冰冷、孤寂、空无
就只剩下坚硬的礁石对抗着柔软的冲刷

多么相像啊，我的脸上
有着礁石一样的坚毅
而时光正如海水一样
甜蜜而轻柔地抚过
我掉落的牙齿仿佛散落海滩的贝壳
我守候的孤寂正是大海
无休无止演绎的丰盈

21
我的心如一枚铜镜
浅浅的丶幽幽的往事若隐若现
那依然如小草般颤动的光茫
那安心守候月亮移向云层的沉寂
如果不是与一片大海对应
这镜中的光与海上的光
这一片幽深，那一片淡蓝
谁是谁的依靠，谁是谁的永远

借一粒盐
我找到与大海相连的印迹
在粼粼的波光中
这来自深海的涌动
它们微小，却全部挽着手
漂泊、浪迹。一生的镜花水月
优美无涯。浪尖上的舞姿
无穷无尽的力

22
一个人的大海
你要努力保持平衡
平衡飞鸟的嘈杂与内心的寂静
平衡海上的风暴与心灵的突兀
用大把的时间培养草木花朵
从它们勃勃生长的欢乐中
抵消。那怕部分抵消
做为人的孤傲丶偏执与沉陷
也从或早或迟到来的枯萎与败落中
认知生老病死

我的世界这么小
小到一滴水的晶莹
就可让我滋润、灵动
我的世界这么大
大到内心如海
包容一头莽撞的鲸鱼的伤害
怜惜一只小虾的艰辛


23
为心留下一小片空地
从那时到现在
溶入这一段没有描述的景致
这隐秘的、深藏的
我从不敢翻阅的往昔
如今，像一次迁徙。驻足、回首
像一个停顿的音符。我回到从前
一切却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哦，我那相依为命的母亲呢
这卑劣的蒙太奇手法
这永恒的时光的法则

守护一片孤岛
我像一个雌性的日渐衰老的长颈鹿
一边眺望，一边反思
海浪啊，你不知疲倦地带走时光
而我只有眼底深藏的温良
还保持着当初的纯真
是否我已像雕塑般站立的太久
小鸟，正一次次偿试着靠近我
如果它停在我的肩膀或者头顶
我将愈发不敢有微小的摇颤
内心，却像深处的海洋
暗自鼓荡


24

我用一扇舷窗
定格一片海域
假设它是孤立的
孤立成一片湖泊
可我无法画定内心的海洋
内心的圆,无法

让心不去想更远处的你
多么遥远的距离
隔开我们的不是一片海
也不是由海底隆起的山脉
这八月的最后时刻
葡萄搂紧自身的甜美
橡树果子正被小松鼠储备
而我，望向你的目光
只能投向这一轮接近十五的月亮
哦，这亘古不变的盈满则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