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大医院旁，常听到鞭炮声。
     起初不明就里，我还以为是小朋友闹着玩。特别是寒冬腊月，眼看要过年了，附近属移民小区，各地来的顽皮孩子多着呢，鞭炮响得密集，自然表示理解。
     可有时深更半夜也响，短暂而急促，在万籁俱寂里尤其尖厉刺耳，我从睡梦中惊醒后怒火中烧，便欲向市政管理部门投诉。结果被妻子告知，这鞭炮声源自中心医院后门口，是专为刚去世病人放的落气炮，我立即打消念头。
      三峡库区流行巫文化，落气炮又叫升天炮，人一旦撒手西去，家人赶快放鞭炮，同时烧落气纸。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通往阴曹地府的路也不好走。据说这是恭送阎王爷所派遣的阴差无常，乞求他在押解阴魂时别太粗野，保佑亡灵一路走好，当然也寓含驱邪避秽、吉利平安的意思，但首先是向世人报丧，又有一个活人不在了。
      生死事大，无常迅速。面对随时爆响的鞭炮声，还有什么烦恼不能根除？从此，我闻见这噪声顿觉凄惨，宽容丧家，同情死者，为生命的脆弱唏嘘不已，辗转难眠，偶尔庆幸自己健康活着，比啥都强。
      死是每个人无法回避的问题，富贵贫贱，结局一样，何必尔虞我诈甚至凌弱暴寡，横行霸道，自以为是。纵或，富贵者生是奢华，死是哀荣；贫贱者生是孤独，死是寂寞。然而，生不由己，死如灯灭，谁也改变不了，毕竟还算公平。
      突发鞭炮声，令生者悲凉，死者却不知。恐怕只是子孙的一点孝心，为争面子而入乡随俗罢了。一般而言，时过境迁，遗忘殆尽。诸如我等，哪记得多少虽哀犹荣的显赫人家，倒是对那些生不如死的平头百姓，怜悯有加。
      疫情期间，普通人生活维艰。医院频传鞭炮声，习以为常。不过，下半夜惊醒后，我已无法酣睡，不免胡思乱想。人活着进医院前门，死从侧后运走尸体，再也不会发声，唯留下落气炮，它仿佛在昭示，你不珍惜现在吗？斯人一去不复返。于是我挺身起床，开始忙碌的一天。
      鞭炮声不绝于耳，紧迫感日渐增强，从青壮年到暮年，迩来二十三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