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昊,1996年生,江苏射阳人。出版诗集《北洋札记》《树皮记》《地上的乐园》等5部。曾在《诗刊》《星星》《扬子江》《芒种》《草原》《青春》等杂志发表50余万字,曾获第四届淬剑诗歌奖、第六届野草文学奖。
银鱼的微笑
入秋后,银鱼逆流而上
游了一个白天,直到渔夫出门撒网
它们或会停滞到某一处,觊觎着敌人
我骑着山地车穿过白桦林
黑夜里,月亮与我皆守口如瓶
它故意露出银鱼的微笑
偶尔也会展现出神秘的鱼肚白
试图让我梦见一些奇异的事情
我经常微笑的地方,就有一条银鱼
它左右摇摆,复杂得像个迷宫
只要待在水中,银鱼一如既往深邃
每次我跑到河边,都会安静地坐下来
看着它们吐出一些泡泡,杂乱却有章
无声却热烈。都说它们的记忆短暂
只有短短的七秒钟,那么每天都是崭新的
每天都是第一次见到我,聊一些句子
比如关于深渊的话题。日复一日
我恍惚已有了忧心忡忡的症状
也可以说是患上那位渔夫的形而上之症
在梦里撒出网,却没有一条鱼上岸
关于其中缘由,我始终说不出来
从未像今日这样,对着一条河
去叙述另一条河的前世与今生
从大海开始虚构
大海如同蝴蝶,最后的颂歌
已被坐在对面的哲思者陈述
他是异乡人,来自北方
北方以北,一群白羊穿越大地
无论它们怎么选择路线,都是归乡路
多少次我路过海神庙,轮廓魆黑
我轻轻攀爬上去,晚霞尽收眼底
悬挂在半空的落日如马
患有秋疾的飞鸟往回飞
海风一个劲地吹,把万物吹醒
我的前半生一直对着大海虚构
对那些未知的事物保持着惊奇
一丝微弱的灯光从芦苇荡里亮起
悄悄走进去,我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庞
在氤氲中通红,但没有诗意
这一年,我遇到无数似曾相识的灵魂
讲一些虚构的童话给他们听
他们也会在我耳边说出他们热爱的宇宙
海风吹着,我又想到了梨花
那些雪白,就是在平原上奔跑的白马
这当然也源于我的虚构,这些马
风情万种,在我的早期生活里
留下了一段空白,这段空白如同白纸
适合那些异乡人在里面做梦
点灯人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大雾日
河水平静下来,银鱼犹豫不决
试图与细小的水波博弈
直到夜黑,成群的乌鸦驻足于此
月亮泛黄,点灯人坐在岸边迟疑
点燃了河边的最后一盏油灯
他始终觉得,水注定要成为镜子
直到雾气散去,他也没睡着
飘飞不定的蝴蝶进入梦途中
被他驱赶了出来,我记得很清楚
在暴雨未至前,群鸟已率先返巢
他与我聊到了他复杂的前半生
回乡前,他在海上守了三十多年岛
每夜都被骇浪惊醒,或被蚊子叮醒
风吹向他时,偶尔会想到几段前世
有那么一世,他做了庙里的僧人
在尘世间走完一生。也做过一世蚂蚁
穿过广袤的平原,在海边与人辩论
孤独的森林
在黢黑的树枝上,壁虎看着晚霞
倏然间,一个红影子坠落
几片黄叶放弃最后的倔强,一同落地
骑黄牛的小孩偶然路过
他没有停下来,一旦停下
就等于向我承认他的流俗
在一株绿枫上,红叶子显得格格不入
但最终还是被这片小森林所接纳
暗色的云朵像镶嵌在空中的玉璧
为了迷人一些。有风开始吹
风吹起来的村庄尘土飞扬
有间小屋在林中,远行的人在此借宿
夜深雾沉,一朵蓝色的花开后即落
两只灰雀也迎着风远离了黑森林
在仰望星空的时候
躺在长满芨芨草的土坡上
仰望这片星空,我一度问自己
它们来源于哪里,我又来自哪里
想着想着,手中的茶杯成了透镜
月光开始扭曲,躲在枯丛中的黄鼠
跑到十字路口,来回踱步
只是它的眼睛里藏不住谎言
我还是发现它有窥觑的小心思
可是,它又来源于哪里
据说,我们起源于一百四十亿年前
某次无中生有的宇宙爆炸
时至今日,还有着膨胀的浪漫
其实我明白,在六十多万小时后
我们都会氧化成风,可能在下一世
我也会成为这只左顾右盼的黄鼠
雪日里的片段
在河流沿岸,圆月高悬在黑幕中
我隐约看到一只蓝猫攀在窗檐
注视着蜘蛛网,掺杂着的每颗雪粒
都隐藏了灰暗的城市。在大雪中
看见遗址,棕狗叫得比以往热烈
那些雕像冻成浮雕,成了白茫茫
它们越发神秘,最白的地方
白过白云,恍若那些转世的神灵
鸟不再飞行,一尾大鱼跃出水面
羞涩地盯着这漫天的白雪
只是它并不知道,它跳的那一瞬间
被我悄悄拍下,像极了古代的某条鱼
码头的船在白雪中映成了白色
银色的轿车悄悄驶进了白马村
海神庙里的僧人依旧保持信仰
冻伤的蜘蛛钻进树洞中取暖
蓝猫也谦卑起来,盯着我们默默不语
引潮河之夜
引潮河沿岸的黄菊,在月下晃漾
羊群蜷缩在不远处的高岗上
发出轻咩声,生怕惊醒沉睡的戴胜鸟
在夜幕下,素丽的彩羽泛出荧光
与星星此动彼应。女神踏进菊花园
银色的光,在空旷中蔓延
菖蒲包裹住暮色,眺望远方的山峦
看那白雪一样的羊,挨挤在一起取暖
女神飞渡大河,直抵大河渡口
那边的海神庙在凛冽的风中呢喃
今夜,谁能听懂女神对它说了什么
我从未这么仔细看过海神庙
瓦楞草丛中的木门,门钉上的锈迹
截留旧时光里的文明,这是海神的安排
昔日的滩涂,如今化作了平原与百河
渔民在这里主宰着各自的水域
哦,它们多么像漫长银河中的纤维
在海边演变修辞,在其中深陷
在梦中惊醒,惊醒羊群
大雪毫无征兆地袭来,牧羊人
挥起长鞭,恍若挥走途中的寒意
今夜,雪覆盖了河流
异乡人在庙里过夜,听着羊蹄暗响
河蚌湾
我捞起废弃的啤酒瓶
里面那些过期的木耳罐头
被无限缩小。迎面是风力发电机
它的影子对应了一座迷宫
杉树高我一头,有后现代的嫌疑
在泥土中抒情,一头牛在它的一侧栖息
画面停顿下来,这是纳斯卡的乡土线条
超过了大洋另一岸
河蚌湾弯成了一个弧度
恍若搭弓射箭。那臆想的情节
因为白鸥的出现而显得神奇
黄昏下的鱼群四处游弋
狗吠声在催促着夜曲
它们不再内敛,敞开了平原
强调乡土的风气,点亮了白灯
制造魔术,造出比喻词
进入了赶麦场,在水街荡漾
那些突兀的体态,有些雍容
扭动,接近于唐代
我手指着水中,一只鱼吐泡泡
老瓷炉
午夜,我们围绕这件瓷炉
胎底上的一条裂缝小声商酌
谈到了它的私密性,也谈到了
它一开始就是个赝品。我们
聊得过于迅速,没注意到夜已深
桂花谢,月影在竹林上盘旋
倏然,一束光投射到绿釉上
隐现出淡蓝,过滤着一些浑浊
我看到的蓝,不仅仅是蓝色
更像是水里的山峰,充满了荒诞
有时,也像有所瑕疵的素璧
一只振翅的蝴蝶在里面挣扎
为我们提供了互文性的标本
还有一种奇特,比如凸起的鼓钉
曾暗示过我们,大雪已残缺
或大河如落日,天空也变成镜子
直到我们所有人都梦回明朝
它才告诉我它背后的斑斓
更多的细节
枝杈探到围墙之前,伸出的叶子
可能只是个误会。往大了看
也可能是昙花一现的冲动
躁动的蝴蝶曾在它深邃的内部产卵
只是这惊心动魄的瞬间常常被我们忽视
再往大看一下,酷似冬枣的宝石
有时也如鸟巢,或尖利的苍耳
还有更多的细节,没人告诉过我
寂静的花园里,存在着诸多的奇迹
也包括不可见的地下奇迹
它们曾是建筑师的研究对象
有时,我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半天
拿起画笔刻意塑造一个形而上的世界
喇叭花可以成为豌豆花,路过的黑蚁
可以是行走的方块字。跑丢的野马
要么就在帐篷里,要么在渡口旁
(“头条诗人”总第672期,内容选自《芙蓉》2022年第4期)
宗昊
在书写前,我对肉眼所及的事物会想半天,这当然和人与生俱来的好奇欲有关。生活在盐城,常往海边跑,大海满足了我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也足够让我编出更多乌有的句子。为什么一定是海?为什么不是天空?我也不清楚,人这辈子,一定要做很多无法选择的事情。也许大海与天空就是孪生的,我这样说服着自己。我似乎觉得哲学家来自于海边,它盛产了诸多灵气环绕的词,让我所处的世界越来越陌生。
每天第一位迎接我的,或许是日出。常常凌晨三点就到了海边,不过没有一丝困倦,毕竟做其它的事情不会这么痛快,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上面这些句子有些唠叨,其实与诗写无关,可我还是想写几句,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再比如,没人告诉我诗该怎么样的时候,我就尝试书写了,竟然也开始写下一些叫做诗的句子了。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觉得有些离谱了,可我还是想往前写了看看,始终认为最好的风景一定在前方。
我是比较懒的人,要么几个月不写,要么一夜写下数首。创作《从大海开始虚构》时,我脑子里便有一些奇特的东西在游离,甚至说不出名字。我知道,任何苦思冥想,都是没有意义的,很可能人家已经玩得厌倦了。虚构这个词,是个始终时髦的词,不得不承认,很少有比它还要好玩的词。我常常将它用到句子里,它能消解掉我不可理喻的部分想法。我不大愿意与人聊一些关于诗的事情,能说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说过,虽有一些纯个人的东西,可我仍然知道它们不成熟,正如我的达斡尔族邻居常常跟我说方言,我是真的不大懂。
诗到底该怎么写呢?我读过很多令人耳目一新的诗,从现实到超现实,那些诗写者们很有智慧;还有一些在诗技上下苦工夫的,故总会被他们的句子所诧异到。有个哲人跟我说过,在打量一张薄纸时,我们要么从正面打量它,要么从背面打量它,却极少有人从侧面去打量它。那么诗写也有这种可能,你果真热爱诗了,就能知道其中书写的欢乐。我的大学老师说我这个人很奇怪,时常会提一些悖论的东西让他哑口无言,其实到目前为止,我还有很多疑惑想提出来,想虚心请教。比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其实我做过调查,据说是先有的蛋。果真是这样吗?
无论认不认可,我都这么认为,诗是很难写的,创作一首个人满意的作品极为不易。尽管长时间在海边,我句子里可罗列的事物并没有那么稀少,但于诗而言,仍然显得有限。看到一些饱满的句子,显得充盈,却毫无诗意可言,我对它们一直有所怀疑,可在另一种程度上,我觉得那也是好诗。我欢乐着,大海比天空更为抽象,如果我也是大海,至少也意味着,我慢慢进入到诗写的状态中了。
这或许是诗写的世界,但这不是诗人告诉我的。
如此说一些形而上的句子,在一些无思的读者眼里,可能会觉得有些意思。我跟朋友在海边聊过一个问题,先思还是先诗?因为思与诗是一个非常梦幻的话题,我无法规避它。这个话题,海德格尔也做过相应的讨论,是泛滥至今的话题。当然,哲学家们去思,那么诗已经存在了。我也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但不吐不快。回到诗写上,同样是如此,我常常为一个句子苦恼很久,写出来后知道这个句子不是我太满意的。可还是要继续往下写,越往后写就越发离谱。
仰望星空,这可能是我最大的嗜好了,可这与写诗有关系吗?太有了。一首诗完成后,我不会着急拿出去,我会放那里几天,而这几天时间我会干别的事情,拿上天文望远镜看星星,一看就是半夜,它们太美太浩瀚了。有时候想想,诗也是这样的,越写越觉得难,多少天憋不出一个句子,想硬写一些句子凑合一下,又觉得对不起经常跟读我诗歌的几个朋友。我没希望有多少读者,因为读诗的人太少。如果一群人去关注一个诗人,那么这一定只是突发的热点事件,与诗歌本身没有多大关系的。有一首《Star Sky》,是我的枕边乐,尽管它未必契合我当时的心境。其实,我总会固执地认为,那些浪漫的诗人,都爱着星空。“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这是纳兰性德在《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里的一句。这会不会也是一种偏见呢?
还是要加入一些虚构的东西。我是真的绞尽脑汁在写一些东西了,可我的天赋真的达不到我所希冀的完美状态。其实,我也时常在看一些同龄人的作品,他们写得好,可我不能向他们学习,他们的写作也是很隐私的。前年买了一本《几何原本》,为此我还补了一段时间数学课,认认真真看了这本书,没怎么看懂。可我还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这写诗与相面太相似了,觉得离奇了,就有意思了。
诗比现实辽阔,因为这样,生活才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我也搞不清楚我是个什么主义者,我看过几个朋友给我的评论,都很有道理。我太想跟他们聊一聊了,因为聊天的过程充满了创造性。可我更想跟孩子聊天,向他们学习,他们的语言比我们预想的要更好,更接近于诗。玩古董的朋友常常跟我炫耀他玩的古琉璃器,还有高古玉器,我以前一直不以为然,直至后来才知道,他玩的这些东西虽然冷门,但很高级。那么诗写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也许有一天,还没进入诗写状态的人突然醒悟,诗除了这么玩,还可以那样玩。
写得有些无序,与我此刻的心境一般。这是我创作这组诗时的一些想法,希望您能觉得有趣。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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