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冬日短章
有时候，我能感受到身体里关押的光线
正在挖掘逃亡的隧道
于是，我迅速在稿纸上完成一次崩塌
词语是嘴边的悬崖
咽回去时，会成为一肚子坏水
 
我早已成为我自己的对岸
隔着生活汹涌的江水
各自退场。我早已是我的身外之物
随时会被抢夺和贩卖
 
即使美的事物迟迟不来
坏人装作好人模样，我依然
在心头揣着一颗太阳
 
2.七月或刺
爱简单事物，在暮晚里摇落旧时光
我没能一一接住它们
没能劝阻河流停下来
或让远逝的风景重回繁杂人间
堆叠落地的脚印，我们总是翻个底朝天
在这样一个俗碌人间，爱是针尖恨是麦芒
学风穿透刻薄之物
我们生而有疤，这是风留下的胎记
多大的篓子能捅破天
多少滴泪水才能唤醒长眠地下的星辰
我一次比一次吝啬
不愿向这个人间打开窗子:死死锁住春天最后的体香
 
七月，卸下捆绑的故乡月
停下来，与虚空对坐
缝补褪皮的自己

3.依西丽波
晚霞好看，我没能检索更诗意的词汇
来描述滇东北小城的晚霞。这几年
生活盗走我会开花的树，剩下枯枝和刺
用贫穷之词在烟火里打劫和救赎
二十三岁，你说你要结婚，嫁给爱情
我平静的湖面摇晃好几下。依西丽波，你变了
不再大大咧咧，变成一块湿火山石
再也擦不出火花。比你大十岁的男人
给你买的豪车别墅，我这辈子拿上命
或许也换不来。依西丽波，我喜欢直呼你姓名
粗鲁是温柔的陷阱，我变得圆润，揣着好几套处事章法
今年，我二十五岁，裹着皮囊抵御冷暖
街头守着垃圾桶边的暮年外地人把这儿当家
他关闭所有语言系统，只在肚子饿的时候张口
依西丽波，如今我们在各自的崖边活着
垂钓谷底堆叠的骸骨。
 
4.夜色是我的情人
南腊河睡了，白露和霜不会成亲
降临的夜色早谱好脚本
虫和霓虹没有台词，直至杀青
群演的星辰距领盒饭还有好几个钟头
我渴望又畏惧这样的剧终
欠着一个女孩一句经典台词
在勐腊，把所有要说的话关押
删减镜头之后，以重播形式上映
你会发现在某一帧
龙套甲穿帮
他眼里藏着另一枚月亮
 
隔岸的我替我叫卖夜色，我打算就这样
什么也不做
 
5.午夜曼它拉
在曼它拉路，我是夜色灼伤的孔雀，或逃离野象谷的象
我是自己的热带雨林和伐木者。望天树最先俘获月光
今夜，曼它拉是个美丽傣族姑娘
躺在祖国南端南腊怀中。我对边境小城放下所有戒备
霓虹浮河面，人活在各自激流里
老挝火锅已打烊
热闹消退时，替远处静卧的山把脉
是时候擦去昨日低垂的云朵
往夜空种些星辰
月偏西时，我在心里
把她所在的滇东北小城许配给勐腊县
 
6.边地十三行
算上还未虚度的后半生，我打算娶裂缝为妻
直至各自成崖也决不离婚
被庸碌包裹的日子里偏爱峭壁和烈马
不敢轻易在陌生小城落泪
算下来，我的船只已驶离南盘江
余下的日子用来练习停泊和靠岸
 
暮色并非唯一被干柴起诉的火焰
整片橡胶林皆是我从夜晚盗来的字符
注释于肉体的经书上
窥探隔壁木屋二楼哈尼族姑娘
冒犯一朵花的刺
 
在版纳，我试着让出卧室
给失眠的孔雀，受伤的野象和你

7.九月
从天空取些湛蓝，在更低处仿造
擦除云群，山上有风来
去往内心密室跪拜祖辈口中的神灵
磕头，用花朵供奉

埋葬父亲前，我练习下跪和悲伤
一叩首，起。再扣首，起……
遵从先生指令，一次磕得比一次响
跳舞的人跳完最后一支
忙着赶去下一场

多年后，我横穿人间雨水
和我新婚的妻子共谋未来

8.陷阱或器皿
比原始森林更危险的是藏在你眼中的悬崖
比割让出去的荒原更荒凉的是锁在心间的锈
还有什么比人更冷漠，关押夜晚
妄图逼供答案。这真愚蠢
倒扣的碗状器皿允许星辰入住
我们活着的线索并非文本之中的教条主义

澜沧江，谁能把你叫停
江边割胶的哈尼族姑娘手背上的茶花刺青是胎记的复刻
她说孔雀不再轻易失眠
迷雾的梦境中与一条江分隔两岸
预设的陷阱盛下现实的残羹

9.胶地一夜
云朵还在静养，痴迷闪电的边地割胶者
眼底住不下霓虹。树疤曾是闪电的近亲
你曾和我靠的那么近
如今，我们各认南北，活在拟定的坐标中
在意米的价格，油价持续上涨
不出差池的话，我们再也逃不出生活的迷宫

暗夜收留透明的伤口，在巨大的谎言废墟中
真相不在遗址范畴。天苍苍，野茫茫
胶地连着胶地，褪色蜥蜴在叫喊中成为蝉的敌人
月光静卧林深处，替大象做一场梦
我在这翻新的人间用旧词砌高墙
用哑语虚构喧嚣。以我为饵，以边境线为线，月作钩
垂钓宇宙银河或埃尘。

10.失眠练习
送碗水去江边，偷只破船横渡人潮
警示超载。用人嘴里难产的词喷漆
从脸色中提取更多颜料备用
我无法戴着镣铐掌舵，前方水域禁止驶入

春天早已把花朵安插在坏人身边
埋伏的星辰朝我撒网，扣留船只
将我打回凌晨三点一刻的夜晚

11.刮风寨
摘下最后一枚青芒，落花自有安身之所
野鹤还会在湖面典当晚霞
天空不是他们的避难营
云朵是大象的替身，我是我的盗版
人群挖掘各自的隧道割
让喧嚣的脐带供奉邪恶之神

在刮风寨，我是还未被收购的古树茶
错失母亲的认领。暗夜堆砌高墙
围剿我将要走漏的风声
在不可避免的陷阱里否认无辜
这一切，仿佛是我应该默认的高尚
仿佛是早已签字画押的罪状

12.热带雨林
一定还有未完成的穿梭：
积压边境上空的闪电或羞于出口的话
原谅住在树荫里的喧嚷
与割胶的哈尼族姑娘对视
在某个午后的夏日，从她眼里取出一片雨林
不再渴求孔雀重现，白雾和云朵
怀有各自心事
学会辨别热带和亚热带
查找地理课本上的经纬度
写出一行错误的坐标，在迷失中成功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