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古道

让穿越古今的风
就地平躺成我的千军万马
万千柔肠，已被最后的马帮拉直
历史的烟尘起起落落
如我手上的烟雾，无法把控
大山的脊梁日渐模糊
与日出和日落有关的
慷慨与悲伤，和万鸟一同归巢
黑夜孵出的浑圆，布满暗示
我可以披荆斩棘，也可以
归隐山水，让那身季节的长袍
随风飘飞成泉水的藕断丝连
而你的脚印分明没有消失
还在历史警觉的关头
保持着进攻和防守的姿势
一片竹叶落下，埋伏多时的笋尖
层层剥落夕阳的余晖
把起点和终点交给时间
把时间交给双脚和双手
天圆地方，天荒地老
不过是古道上预设的两条谜语


一个人的古镇

这儿没有虚张声势的排档
也没有吆五喝六的啤酒
随便一阵风过
那些摇头摆尾的草
都可能左挡一块秦砖
右压一片汉瓦
因此，你们如果要来
也不要虚张声势，吆五喝六
当然，也大可不必蹑手蹑脚
只是那些矫情和醉意的流量得自带
偶尔装模作样一下我也不在意
毕竟哀怨女子和落泊书生
与传说中那坛老窖一样
也只能活在传说中
事到如今，曾经威风八面的古镇
从不刀光剑影，也不风花雪月
若还能找到那原地不动的微笑
再感叹感叹，也未尝不可
把自己当作世事洞明
而又捉摸不透的风
垂垂老矣的，就只能是
某个午后原封不动的假寐


一个人的古宅

我所有未知的吉凶
不知能否填满你的空落
那株千年龙眼
还在庭院正中
旁若无人地枝繁叶茂
让走失多年的荣光
跌跌撞撞，喜极而泣
而镇宅之宝从未显过真身
就像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从来无需根基牢靠的理由
宅子老了，老得让我束然起敬
一见匾额便步履蹒跚
一到正厅就一脸高古
而我修炼多年的威风，从未出现
就像镇宅之宝，从未显过真身



一个人的客栈

卸下一路风尘，是很难的
就像让小二和翠花
谈一场恋爱一样，是很难的
能留宿的，未必都是胆气
千杯不醉的，也未必是侠气
那夜的酩酊大醉，据说
吓醒了尘封多年的一段往事
而那只是小菜一碟
就像你喝不喝酒，睡不睡觉
不是我客栈的事，你来
或不来，也不是我客栈的事
满腹经纶和满盘皆输之间
一身武功与一败涂地背后
究竟存在什么逻辑和必然
你不说，我也不会问
就像路过的日月，借宿的时光
从来不管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和灰头土脸的假行僧
哪个前脚来，哪个后脚走



一个人的栈道

当古代一脚踩空
现代的红男绿女，便会
浮云般蜂拥而至
让古代的部分继续悬空
让现代的部分私通水域
让山与悬崖握手言和
让悬崖与水互通有无
点亮稳固的火把
熄灭动摇的渔火
让道貌岸然的前额
继续道貌岸然
让瘦骨嶙峋的腰身
继续瘦骨嶙峋
当现代猛然落水
古代的千军万马，便会
流水般浩荡前行


一个人的天井

把厅堂的威严，折叠成
四四方方的天空
那飘远的风声雨声读书声
就会与隔夜的屋檐水
完成一场月黑风高的约会
进入大门之后，你必须
绕过那盆山茶花的暗香
才能达成与正厅
正襟危坐的对视
让鸡鸣犬吠与柴米油盐
让闲庭信步和人间烟火
沿天井踱着方步
一袋烟的功夫
厅堂方形的呼吸
开始湿漉漉地均匀着
从南北厢房走出的
从狭长巷道走进的
除了一个清晨的开始
还有一方天眼的开启



一个人的厅堂

雕梁画栋的时光
不紧不慢地层层剥落
犹如祖辈的咳嗽
余音绕梁，气息平稳
聚族而居的后人各奔西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不再是卷起的裤腿
嗷嗷待哺的，不再是
摇头晃脑的瘦弱
破败的厅堂高昂地破败着
即便醒着，也会漏光
所有串门的风
我在远处小心翼翼的注视
再多伤感，也难挽留
一夜未归的雨


一个人的城堡

要建在绝壁上，成为半空中
最为突出和辉煌的孤独
而城堡里的那个我
就可以天天在悬崖上
君临深渊。多么高调的孤独！
把白天和黑夜缝合
让故事和传说对折
把百兽训练成我的兵马
让万鸟飞翔成我的仪杖
要有炊烟，要有篝火
要让每一个晴天下着大雨
要让每一个雨季出着太阳
不关门窗，风就是我随叫随到的客人
不出远门，我就是自己的远方
与乾坤对弈，与万物同醉
吸纳天地灵气，消弭万古恩仇
一个人的城堡，威严而温和
一个人的城堡，刻板而灵动


一个人的山寨

让匪气成为书香的一部分
让霸气构筑吟咏的天险
让漫山的花草树木
长成书卷的字词句
把压寨夫人遗落的暗香
连同隐秘的山洞，连根拔起
把那只擦破的酒碗
以及随风而逝的酒气
重新吆喝成新一代的小喽啰
赶着进不了历史的残兵败将
互相撕咬，节节败退
我不是大王，也不巡山
我只是远程，气息平稳的那一部分
遥控着血性的再造，人性的清洗
毕竟，气场的培植
手把手是教不了的
该荒芜的全让它荒芜
该繁茂的全让它繁茂
让山寨包围城市
鲁莽只会吓退慧根
让城市包围山寨
傲慢只会疏远呼啸


一个人的灞桥

再怎么情尽，也不可断肠
销魂即可，销魂即可矣
那夜西出长安，柳絮
犹如千年烟尘，满头华发
罢罢罢，既已一语成谶
何必短吁长叹，隔世而醉
不如归去，站成一株弱柳
日夜扶住凌驾于秦岭
狂扫关中平原的古风
时时保卫八百里秦川的粗犷
秦腔吼起，谁还折柳
秦砖汉瓦，大唐风月
岂是尔等小辈之风流的卿卿我我
更别提什么倜傥的朝秦暮楚
长安八水荡荡乎
唯我灞水流浩浩
俱往矣，流水出阁，使君神伤
不若浪迹天涯之闲情快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