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江湖。父亲已退隐多年
觥筹交错后，我常常睁开迷离之眼
回望父亲走过的路
那些一路走来的脚印坚实地伸向远方

我发现，我童年到中年的时光里
总有一个宽厚的背影
从田埂到小巷，足足走了四十年

我不追星。父亲却成为我的偶像——
他搀扶眩晕的母亲，走在夕阳下
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
像一位田园歌手哼唱着和美的黄昏恋曲

◎重阳节：父亲习惯了在一张纸上默写

好想为您借来一双翅膀
或者把不太远的峨眉山拉近
不用攀登就直达金顶
陪您在云雾中漫步，望远
累了，就坐下来
摆上一副中国象棋
您红我黑。跃马扬车
回到多年前的楚汉相争
看您剑锋所指，攻势凌厉

今又重阳。我在成都平原上奔走
您独自陪伴母亲，偏安一隅
父亲，您老了
不再把剩下的秋风当成烈酒
您这匹老马，驮着夕阳
缓缓走进黄昏

没有多余的力气放牧我们了
您把柳枝一样柔软的祝福
投向我们的羊群
如今，您习惯了在一张纸上默写
九月九，古重阳
左边辟邪翁。右边延寿客

◎父亲画像

父亲属马。整天却像牛一样躬耕方圆几十里
他在乡镇上班，职位接近古代的小吏
20几元的工资，供给着弟妹们的学费
同时为我们兑换食盐，布匹和书籍

立春。父亲满门心思谋划全乡的雨水和芒种
冬至过后，大雪纷至
他总要固执地走出家门，挨村挨户嘘寒问暖

父亲停歇下来的时候，同样属马的母亲已满脸皱纹
他揽过所有家务，说是补偿
洗衣，做饭，拖地，洗碗
犹如当年走村串户，一丝不苟
我们偶尔回家，津津有味地品偿他的厨艺
父亲一头白发下的脸上就会绽放出孩童般的光芒

父亲喜欢读报，看新闻。关注国事和养生
从来不给我们讲大道理
他做人的口碑，高过了我们攀爬过的所有山顶
他淡泊宁静，乐善好施
让我常常想起青岛和大连的那片海域

清明。陪同父亲回乡看望他另外一个世界的父亲
三代人隔空对话，不会大声喊出来
一个互望的眼神，就能沟通阴阳两界前世今生

当经过一片庄稼地，父亲突然停下来
他仔细观察玉米的长势，像打量自己的子孙

◎致父亲
   ——献给父亲70岁的生日

您是一片大海
有海纳百川的气势与胸襟
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激越奔腾
 
您是一座青山
数十年披肝沥胆的奉献与忠诚
激励我向人生的目标攀缘奋进
 
您是一方沃土
培育了一个又一个崭新的生命
同时种植出大片茂盛的道义与责任
 
您是一盏心灯
在冬夜里给予我温暖和光明
尤其在迷航时给我持久的动力与牵引
 
您是一部圣经
几十年风雨阳光浓缩的人生精华
足够我研读一生并且惠及后世子孙
 
您是我童年恐惧时的踏脚石
您是我少年颓废时的冲锋号
您是我中年有成时的警钟声
 
父亲啊，我至亲至爱的人
来生我依然选择做您的儿子
选择您继续做我的父亲
 
◎九月，重读罗中立的油画《父亲》

九月。阳光直直地照进窗户
照进父亲背后的晒场
场地上的谷物，熟若黄金

父亲坐在晒场边
端起一碗井水当酒喝
露出一口不能闭风的牙齿
满脸交错的皱纹像纵横的壕沟久旱未雨

父亲黝黑的腿肚上沾满稀泥
他这一辈子都与泥为伍
城里人称他黄泥巴脚杆仔
父亲总是憨厚地笑一笑从不自卑

我的父亲也是一个农民
但比油画父亲小了几岁
九月一日，太阳照在他头顶
父亲宽阔的背影在阳光下晃动
远离晒场。井水。和泥
父亲说，他要到城里
见识一种叫商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