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从不惹是生非（组诗）



文|华子（江苏）



《晚归》



月光落入一条小河

她的背影刚好被一棵桉树挡住



最显眼的萤火，不知从何而来

缓慢而轻微的移动，成为民间的灯



童年的记忆走远了。时光的刻刀

依旧雕琢着村庄、草木、一堵残垣的容颜



她转过身来。她咳嗽

努力稳了稳肩膀上的重量。她看着、听着



与桉树接住最后一声鸟鸣

然后，风起

踟躇，抖落裤腿一撮泥土

2022.4.15.



《淳朴》



一夜雨水，激活遍地的沉默

草晃了晃，石头挪了挪，一片去年种植的银杏

盖住了荒芜

众鸟抬着天空，也谨慎地栖息于枝头



她傍着小镇唯一的旧寺庙，叫卖香烛

她怕一位过路的老者，咳嗽得厉害

擦了擦潮湿的木凳



大地端着淳朴的人间

又暗藏流水、草、石头，各自的秉性

回家的路上，我想

它们是不是我忽略的风景，平淡得让我流泪

2022.4.18.


《时光之慢》



阳光还没有爬上最高的枝头

她开始咳嗽。把失去光泽的锄头

用砂轮打磨了一遍



我知道她要去的地方，也知道

全村唯一没有子女的她

这辈子错过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树是风吹高的，桃花是流水带走的

一只麻雀是她故意丢下的米粒引来的

嗷嗷的羊叫，她会弄一瓢水

趟水的老牛过河，她会扯一把青草放在岸边



老屋养着一口水井与她相依为命

散枝的梧桐，要么伺候鸟鸣，要么挡住窗沿

时光之慢，慢得她的一头白发

不能在弯腰的时候，掸落裤腿上的尘埃

2022.4.20.



《万物从不惹是生非》



好了。现在可以放下手里的活计

请一些云朵入住，再让风把它们带走

清净的二道梁这么认为，那棵歪斜的牙枣树也是



好了。晚霞要把这里装扮一下。芨芨草

要沿着梁下追赶流水

再晚一会儿，豆娘就不见了



虚无抬出蝉琴，小蝌蚪盼着一天天长大

万物从不惹是生非。我，只缺一首歌谣

在二道梁的脊背上，牵着流萤回到朴素的村庄

2022.4.19.



《黄蛉》



你的舞台，一片叶子大的世界就够了

你的小，动起来。像一位埋没乡野的演奏家

秋天，人间丰满了许多。你却没有

仿佛悦耳的音律，只为黑暗中，叫一声故乡的人

2022.4.6.



《邂逅一只斑鸠》



它掠过树梢，蹲在一块石头上

伸了伸细长的脖子

它就在我的对面，并没有急着要离开



晚霞布置静美的场地

流水拉长了落日与村庄的距离

我未能像一朵野黄花，让它觉得欣喜



彼此相望。听不懂的哑语

像琴音般清脆。它有和风细雨的远方

遇到我，只是谨慎地

像一个逗点，在旅途停了停

2022.4.18.



《燕子》



燕子飞到悬梁下，测量高度

与上回不同，它盘旋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诸多疑问，下不了决心



具有超常记忆的燕子，也有犯难的时候

它那么小心翼翼

仿佛试探主人的眼神和咳嗽打翻的蓝边花碗



它不喜人类的食物，但又不知不觉

让你听到呢喃，甚至几只雏燕嬉闹的声音



直到燕去空巢，直到苍穹看到低旋的身影

才知道，长大的我们也如出一辙，远离故乡 

2022.4.18.



《星星》



星星一颗颗掉进池塘里

是要洗涤尘世落满的污垢

还是要哄一群孩子，在谷场里戏耍



七月，蒲扇总是在家门口摇晃

那是很久、很久乡下人的日子

现在，唯一的石磨深陷泥土

一支童谣也被蝴蝶结带去了远方



岁月浮沉，物是人非

星星啊，如果我还是光着脚丫的小屁孩

是不是抬一抬头，亲人们都像你

真实的存在

2022.4.15.



《那些鸟》



走在在林子里，一定有许多陌生的眼神注视我

它们在高处，不让我轻易发现



南风起时，叶子晃动。而最清晰的

一定是谨慎的鸣叫



我发现不了它们。我知道它们就在那儿

世界空旷得，到处都是和谐、清亮的语言



它们喜欢的，是我们不具备的

我们拥有的，它们从来就没奢望过

2022.4.20.

 

 《传说》



道士误导书生。善良的妖气始终不肯离去

灵魂装进陶罐，芦花哭泣的声音

风不再游荡夜晚的湖面



白狐的血汁，怕见阳光

书生试图带着上路。用悔过之心

拯救悬崖边的石头



水搭起天上的拱桥，又隐于荒诞的谷底

九九八十一难，天下庙宇

包容了无数多情善感的童男童女，脱离苦海



用笛音惩罚固执的拂尘

书生最终放弃尔虞我诈的人间，从此

再不问鹤的翅膀，浪迹天涯

2022.4.29.



《向佛》



寺庙的拥挤

将菩萨的心肠公开化

可见光的病态

捂着登记簿上的名字互相推诿



划过琉璃瓦的光线，在烛台上练习跳跃

敲木渎的长袍

把道德箱装满了布谷鸟的谎言



木渎越敲越慢

当香烛再次续上松子沮丧的表情

菩萨看到了人心的欲望



蒲团黏着失意的膝盖

有的完成了使命

有的宁愿两袖清风

也要让更多的硬币，在大殿上学会飞跑

2022.4.27.



《四月，缺少女人的口红》



凉到心冷的雨水，总是被一阵风搬来搬去

剩饭一个星期之后发霉。再一个星期就填饱了

乞讨为生的麻雀



收起咳嗽遗忘的拐杖，小路在黄昏

响起木板车的凄凉。而柳条的眼神变得柔软

试图把一扇窗户搬进天空



四月，缺少女人的口红。桃花

凋谢得遍体鳞伤。独坐高枝的云朵

乌鸦轻轻一弹，就拉长了民谚里的裹脚布



雨水打湿吃桑的蠕动。无法演奏的田蛙

一丝不挂的放弃舞台。我看到隐入人间的白马王子

错过马车上绿叶与花环的拥抱

2022.4.30.



《七七芽》



七七芽放弃与一朵野玫瑰抢夺领地

就在刚刚路过的车轮底下

毁了容颜



小时候，大姨并没有教过我们

用铲子与你对话

也不知道有毛刺的青春

是干裂和枯燥写在阳光下被遗忘的佳肴



在可能的情况下，竹篮提着你走进木门

是一顶破帽檐遮住的眼神

或者，从来就没有晚风提醒

路过的商贩

发现药书里的名词，捍卫病人的尊严



无所依，无所靠。明月推迟了大地的预言

你把自己卖给了荒凉

2022.4.29.

 

《荒诞经》



灰鹤淘着沼泽里的金子，晚霞豁免了

偷吃玉米的土拨鼠

一棵大树摇着鸟鸣，沐浴在流水的唱腔里



风涌入蛮荒的豁口。一粒粒松子

落在茵茵的怀中，而

草一样的身段，误认为星星

在狼嚎与烟火的人间，写荒诞的告示



蟾蜍并未开口，善良的小鱼儿探问

仿佛遥远处，月光还没有填完谷底的恐怖

又被一只披头散发的豪猪请进家门



乌鸦预言，一架不知疲倦的马车

陷入淤泥，就是万物苟延残喘，从此不再快乐

2022.4.27.



《风景》



蝉学会用方言与天空对话

村庄哄着失去母亲的燕子，在水上盘旋

芦苇做俯卧撑，是发情的春风

赶着去约会。但堤坝

仰仗桃花姑娘的笑容，与蝴蝶

争执第三者的插足，是不是云朵

 

手提竹篮的背影，怀着大肚子

走流水潋滟的脚步

咳嗽依着藤椅，吐出炊烟状的粮食

卸下生命里最后的时光

 

晚霞开始收藏黄昏前的鸟鸣

石磨揪着童话不放

仿佛一个要证明自己在河面上拉住跳水的

寡妇，是寺庙里开口说话的神

 

但村庄相信，小黄狗的吠声

一直对着月亮叫嫦娥的的名字

2022.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