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不为祭奠
或者也不为前行
想念开始
现在正是黄昏

一．1976启蒙人生

那时我不会游泳，我还太小
大姐能够从水塘一边潜到另一边
所有的鼓励都没用，真没用
可是浅浅的塘边也能成为乐园
有小鱼、小虾，甚至泥鳅
不管把清澈的水搅浑浊如同泥浆
快活时也懒得理睬大家骂我胆小鬼
我弱小得像只病猫
我用泥巴糊满全身
看护我的是二姐
她有耐心，几乎从来不对我发火
她会一直牵着我的手
管我叫“痱子大王”
都说我打小聪明我不知道
关键时可能确实像个乖小孩
除了哥哥，大家的话
我都愿意听。他讨厌他弟弟
“他被惯坏啦！”哥哥不止不次抱怨
然而谁让我是家里的小幺儿呢
祖母紧紧护着我
一切她说了算
溺爱似乎理所当然
该当我得意地成长
蜕变成一个勇猛的男人是她的希望
也是她的职责
是她对家族的承诺
可惜天生就羸弱无比
我一定也曾让她暗自伤心

离危险远点儿！
祖母的话有点难懂
三岁开始我就是个谨慎的小孩
能够看懂大人的脸色与眼神
我记忆力超强
对很多脸孔能过目不忘
还有很多小事，或者也有大事
只是我不太懂得罢了
比如眼泪
极多的眼泪出现在同一个日子
所有莫不相关的人集中在同一个日子
我只得跟着落泪其实不明白为什么
也并不悲伤
最悲伤的一次落泪却与危险同时到来
在吃水塘边洗脚时我滑倒一下子钻进深水
有人拼命呼喊，最后
亏得本家老爹救了我
祖母一边悲号一边痛扁一边安抚
惊吓与伤心令我从野外哭回到老土屋
夏天，耕种的季节
老爹着件白棉褂在犁田
吃水塘边儿杨树招摇，歇一些知了
青石板上长满苔浒
水底鱼草鲜明
大我一岁的女孩子肯定推了我
她不敢承认所以说我是自己滑进水里
我想也是，总算没有淹死就好

接着有一天，我被人
从火热的大塘边叫回
祖父死了
也不是什么病闹了他好久
疯狂地咳嗽，喘息，吐血，近于发疯
蚊帐给撕烂了又补又被撕烂
无望地医治。无果。求祷吧总也无效
终于他松开了紧攥床单的手
眼神空洞地告别痛苦
接近死亡时我恰好三岁
印像是覆在祖父面孔上的一本书
书内业白底黑字印着语录
他安静地躺在堂屋的右边
身下是干草和棉絮
大热天的也给他盖上被子
人已冰凉也为体面
祖母拉过我放声恸哭，以此
向死神投降
我落泪不为祖父
真的，我不喜欢他
只是舍不得祖母那么地涕泪四溢
她是个能干的女人，一生好强
听说经历过太多不幸正如多数中国人
比如天灾以及人祸
为此失去至亲的人
包括她的两个儿子——我的两个叔叔
她总说眉清目秀长相极好
所以憎恨死亡然而无奈
能怎样呢？人就像蚂蚁一样渺小脆弱
想不出什么法子去改变一切
看着祖父给装进黑漆漆的棺材
想到这恐怖的木头盒子可以离开老屋
我意外地觉得好轻松。蝉鸣悦耳
这时候我可顾不得
祖母正如何讲究地哭丧

假如是在夏夜
有月光映照
再便没有月而只有星光
收工后的人们吃完夜饭集合在稻场
说些什么笑些什么我们懒得管
草垛是孩子们的大世界
是最爱的游乐园
蚊子并不太多
晚间也不是太热
除去天籁就只剩孩子们的叫闹
我躺在凉席上睁着眼睛做梦
祖母帮我抓痒摇扇，需要极其耐烦
银河浩瀚无边令人沉默。风吹星星眨眼
也许有梦想从一个人的三岁时启航
也许我是那一颗比较亮的星星
如果可以选择或只能努力
虽然星空下我是蜷伏着的一只小蜗牛

每个周末会有电影播放
不远处四九O工厂设置着
露天电影院
一大片空地，高楼外
一块带着黑色边框的白墙
空地中央有一间小小的播放室
人们来自十里八乡
每一次他们走着来走着回去
就只为看一场电影见一见热闹景像
乡村里没有电，跟电有关的
所有物件都没有
除了收音机是宝贝
电影太值得观赏
即使看了十遍二十遍的电影
即使人人背得出电影里每一句台词
那无关热情
大家甚至为此打扮
体面地参加这小小的免费盛筵
最热情的当然是青年男女
再残酷的生活也无权剥夺青春的激情

雨水浸湿了晚秋
落叶凋零时冬日迫近
生产队还在忙着秋收工程
仓库里堆积着各种农作物包括主粮
一个小孩给淹坏了
最后悲伤的只在她的父母亲
村庄安静地蛰伏在灰白的天空下
落伍的雁群飞向南方
而后人们继续冬播油菜小麦
并不太复杂的劳作完全不能停止
但如果落一场大雪把天地覆盖
孩子们就可以整天围着火坛烤花生和蚕豆
再不济还可以爆米花打打零嘴
不过可怜那些爱冻手的小孩
冬天没棉袄穿也很可怕
总会见到瑟瑟发抖的老人或者孩子
顶不住寒风冷冻的会死去
就像从树顶突然掉下来的一只乌鸦
年终岁末时来了说书先生
夜夜挑灯与大家讲述古老传说

晴朗季节的夜极其寒冷
星星明亮空气冰凉
我们看电影去！关于战争谁懂
关于电影我又能懂什么
母亲不忍心将哭闹的我放在家里
“带去玩玩，”祖母轻轻对父亲说
父亲完全不能反对，尽管他不愿意
人人都说他是个标准的孝子
两个叔叔饿坏后父亲成了独苗
是祖母的掌中宝
整个家里他只听他母亲的话
虽然被要求自己步行
我仍然无比高兴
实在走不动了反正有母亲
姐姐们也不会不管我
最后总是母亲抱着我前行
大姐和二姐交替驮着板凳
而父亲叼着烟卷儿
时不常地皱着眉头看我几眼
我偏不看他

瞌睡来得早一些我闹着回转
母亲只得一边搂紧我一边看电影
人群拥挤添了些温暖
所有站着看电影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热闹散场时我瞌睡也醒了
母亲已经腰酸背痛
求助父亲能帮着背一下我
迷迷糊糊地听得父亲正恼火地骂我
我才不稀罕。不争气的眼泪
末了他也并没有帮母亲接过我去
可总算把板凳负在了肩上
姐姐们固然高兴却不敢说什么
她们害怕父亲突然发脾气
他是个比较沉默少语的男人
情绪不好却是经常的事情
回家的路必须经过一大片坟地
是我们湾上祖先们的居所
每回到了这里姐姐们就紧张
人们习惯于用大声喧哗驱逐恐惧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害怕
那一堆堆符号总与死亡与流言扯上关系
是不是
伤心的时候胆子会更大一些
荒野中的小孩环顾四周
他看不见亮光但也不全是
铁幕一般的黑暗



二．1981城市印像

祖母带着我离开乡村
暂时告别这个清新普通的小镇
我们搭乘绿皮火车去汉口姑妈家
整个暑假我将在城市里渡过
早晨，太阳还不太热燥
也没有风吹，天空纯蓝
路边白杨和榆树才将从梦里醒来
青青秧田里落着好些白鹭鸶
车站是集市所以非常热闹
有事没事的人都要抽时间上街
父亲和母亲还有二姐来送我们
二姐红着眼睛也要跟去汉口
繁华的城市
比穷困的乡村更具诱惑力
我只明白那边有好吃的好玩的
而单干后农事太忙没有人顾得了我
问题是姑妈家人多房窄
日子过得并不算宽裕
我们去长住已经够打扰
不能再添一张嘴
“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祖母这样对二姐许诺
“在家里多帮着做些事，
大姐六岁就会烧火做饭”
二姐大我三岁，上小学五年级
“好的，”她噙着泪回应着祖母
我顶多有一点儿兴奋
对那座城市既向往又害怕
如果说喜欢是因为
那里没蚊子也挺凉快
天天可以用自来水洗澡
种种不曾见过的零食
不像乡下生活艰难只得一份自由
祖母带我去过上几天好日子长长身体
也算见见世面以便将来某天能出人头地
那么我害怕什么？是不是
慈祥的姑父和严厉的姑妈让一个
乡下小孩随时察觉得到的对比？还是
江边的汔笛声，五光十色的霓虹灯
一座城市的巨大身影

花楼街！算不算得汉口的核心街区
我不知道也没想过
当年江岸完全是城郊，空旷而败落
祖母的两个妹妹就住在那里
花楼街肯定是看不上眼其它街区的
江汉关的钟声敲响
同时有汽笛声从南边传来
像神奇的寓言叫人迷恋
从六渡桥穿越铜人像再回到花楼街
里弄的风
曲折婉转犹如一出老戏
角色在戏外逗留
这层层老房也足使人凝视
痕迹是不是历史？
还是生活积累的悲欢
大量的石头与木头交叠出的
不是建筑
而是平凡人生的清晰剪影
其时无感，我只区分于
乡下老屋和城市房屋的不同
更不提江汉路上
那些巍峨的使馆部落
多看一眼我都萌发出惶惑与敬佩
让我心生今夕何夕之感
花楼里的那些假山如今存在于何方？
还有那些金鱼和洁白的茉莉，以及
努力伸出枝桠的杂木
快要把石牌掀翻
阴湿的老墙上
布着苔藓和簇簇蕨叶

祖母或许算得是戏迷
偶尔也会哼上几句《百日缘》
给我当催眠曲
我太熟悉她的怀抱
姑妈总能拿回家一些戏票
凡是名角的戏都得看也能够去看
在民众乐园的大舞台上
灯光效果使一个小孩沉醉
有时候我就坐在台上帷幕之后
对上妆前和上妆后的演员充满敬意
锣与鼓，琴与琵琶
乐声中我仿佛游离到了遥远的海岛
像引入迷宫中的孩子
像撞见宝藏的傻子
传统戏曲大多文雅考究
我得认真学习只为懂得更深更透
那是不一样的世界
也是不一样的生活
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
甚至早已超出
一个平凡的世界

中山公园树荫浓密
影院躲在树影深处望南
表哥牵着我乘坐公交来到这里
这是我头一回到影院看电影
记得有部外国电影叫《永恒的爱情》
是在电视上，载歌载舞的新奇而可笑
我捂着嘴几乎要笑岔气
表姐很是愤怒地白了我一眼
在中山公园的影院里
我和表哥看的是《老枪》
来自法国的传奇。从来不知道
有不一样的人群制造着不一样的故事
整部电影让人热血沸腾
回到花楼街我久久不能平静
夜里躺在巷子里的竹床上
盯着稀疏的几颗星
我满脑子异国景像

从花楼里后巷左拐再向左
有一家小小的书摊
书摊向后可以到江边吹风看轮船
往前是有名的交通路大市场
这市场可真是吸引人的存在
从天上到地下到水中的各样物品
干的鲜的、剖的宰的什么都有
特别是笼子里一些从不曾见过的野兽
奇怪的鱼和鸟
更奇怪的龟鳖和蛇
来自海洋的螃蟹、大虾、贝类和章鱼
来自大山的蘑菇、竹笋、粟子和木耳
然而让我留连忘返的还是书摊
那些封面色彩鲜明
内容丰富精美的小人书
看完全套《水浒传》再看《西游记》
《三国演义》缺了一本好可惜
如果不看《红楼梦》更会无比遗憾
再后来还看了些武侠和传奇
当然也接触过不多的童话和外国小说
想多看书就必须更快识得文字

有时候无聊透顶
我一个人遛到江边看江景
看往来游人和旅客搭乘渡船
或者到龙王庙观看
汉江水流进长江
江鸥是水面上轻巧的精灵
货轮激起白浪
大鱼想跃出混浊的江水
岸边隐约可见三二个垂钓者
江汉关的钟声唤我回转
鸽群带着哨音从民居上空飞过
沿江大道巨大的法桐过滤着
斑驳的阳光
总有悠闲的人在树荫下徜徉
经过国营合成菜场
菜场外开始有个体小商贩
他们来自乡下农村
守着一筐地界在城里讨生活
姑妈是合成菜场的老职工
工作时她动作灵敏而且爽快利落
得先进是因为老主顾无数
其中包括几个著名的楚剧演员
她努力支撑起了一个家
让三个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
凭着端正公平的姿态
姑妈是整个里弄响当当的人物

都说武汉是火炉我不觉得
农村在夏日里热得更加可怕
尤其双抢时节，为抢收抢种庄稼
乡下人都得把命拼上
当我吃着西瓜或冰块时
当我一个人走在中山大道的
繁华夜色中
我也想到过乡下的哥哥姐姐们
多半正伏在稻田里汗流浃背
烈日下连水牛也不肯多走半步
树木在热风中挣扎，痛苦地喘息
天空除了朵朵白云就蓝得吓人
双峰山清晰如侧，一直是个诱惑的存在
亲人们在为粮食努力
为生活忙碌不能够停止
所得不过是简单的一日三餐
能够炖上一次排骨汤就像
年度盛筵
大家在完粮路上也会欢声笑语
我也曾尾随父母
帮忙推着板车去粮库
我们交出辛苦所得的大半
超出任务的粮食变回几张小钱
竹床凉爽，城市终于安静下来了
一小片天空裸露在里弄上方
是供给我数落星光的草场
谁家窗台上种着几盆茉莉花
在睡眠中吐露着芬芳
黎明时汽笛声再次响起
我懒懒苏醒于清晨浅淡花香中
只是睡梦中何来泪痕
耳畔似乎响起母亲的呼唤
并且可见姐姐们弱小的身影
奔忙在草木疯长的田野上


三．1992迷茫青春

我苏醒在春天也将在春天死去
那些灿烂的桃花油菜花还有麦子
支撑这个世界的斑斓色彩
都将在暗夜中悄悄逝去，不留痕迹
雨后难见彩虹唯有泥泞
田野生猛如同二十岁青春
双峰山并不遥远却
只能遥望
新竹紧致后迎接画眉鸟的到来
出自泥土而今匍匐于泥土之中
嘲笑生活原来不过是
内心深处沸腾着自卑
曾经固执地以为看得清未来
看得见理想等候在一个偶然的
拐弯处
风吹草低，白色蔷薇虔诚绽放
马尾松固守着一个自由自在的姿态
气流带着云雾包裹起
平原或者山峰
低处是湖水
远方是模糊的一个谜题
年幼时
在心灵深处埋下一粒种子
而今成长起虚伪的枝条
暴发出刺痛而又新鲜的嫩叶
我意外变得沉默寡言
像在熙攘人群中丢掉语言的孩子
成长会在惊恐凝视中
步步逼近
拒绝不了时索性沉迷
在自造的小世界

镜子中一张陌生的脸孔
不是别人，是正在
接近死亡的自已
是不能更改不能抹掉
不能无限靠近的自己
击破周围一切也不过剩下一声叹息
而后望着虚空的白墙自言自语
现实笼罩在虚无的头顶
凶狠得像个泼妇一样
像一大群食人鱼狰狞地撕开
一具肉体
血色中露出一张张恐怖笑脸
好时光存在于别处
是其它种类人群的小小获得
不为知识所负累的人啊！你们
可曾为微小的生存得失
求祷于上苍
可曾对有序的日常心生厌倦
悲欢离合不过是悲欢离合而已
那么思索！在日光中
在夜色里安静思索
脱离开自我，忘掉卑微无助的你
想念高山就见到高山
想念海河就身处海河
是破笼而出的飞鸟，逃亡
向不动声色的远方拼命飞翔

一年也可能是一辈子
正如百年平淡抵不过耀眼瞬间
思维混乱如吃水塘边大白杨的根须
水塘早已长满野草，白杨枯死
时光总将自己打扮成奇妙的小丑
显现于万物
或人或事或关于人的一切物事
努力延续抗争吧即便徒劳
弗洛伊德！出没于整个世纪的偶像
你让一个孩子对人生充满疑惑
我怀疑你是不是也有精神分裂症
那么为什么你不学学海明威？
理智让人从另一方面变得疯狂
在伤感面前冷漠得像疯子
萨特信誓旦旦地对海德格尔说
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假如存在本身就是一件虚无的事情
老头儿你该怎么解释我存疑
还有不得不装疯卖傻的狂人尼采
在他们的国度里，只有一个王一个臣民
合而为一就是他自己
打小他也是一个喜欢自言自语的小孩

惊醒后逃离！去往何方
哲学会把一个正常人变成疯子
再把疯子折磨成神
告别吧！留下深沉痕迹的世界公民们
生活苦闷时无妨喝上几杯
对所有俗人挤出天真的笑容
按住你努力上仰的头颅
自缚于灰暗潮湿的底层生活
如果不小心瞥见窗外那一星灯火
或者看见无意停留的一缕轻风
请闭上视听安静地睡眠
睡眠里干净得容不下最简短的梦
二十岁快将来临的某一夜
我知道我已经老了
像大湖外堤上白头的青草
期待必至的秋风将我直接卷走
也不是想要去向任何地方
最好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掉
从这个让人失望让人厌烦的世界

结束学生时代
不同于结束孩提时光
步履艰难也不得不向前
大学梦既不曾做过就不谈幻灭
我还没有意识到横亘在
人生旅途上的种种困难
我只愿做天真的人对待未来
当时的月光清亮所以社会简单
人性复杂或许不曾变样
再或许秩序生活极有必要
掐死了凡是想出格的不一样
于是我低头不语
温顺地走上最宽阔的道路
从派出所出来后
第二份工作是建材门市
做买卖不会成为我的最终选择
偶尔却怀念上一段耀武扬威的生活
临界点
不同服装竟然能够产生
反差巨大的效果
在瑟瑟发抖的赌徒和惯犯面前
有一天我突然觉得悲哀所以离开

人总得有一门手艺
母亲对我是有期望的
她接手祖母对我的宠爱
不舍得让我受半点委屈吃半点苦头
但人生道路算是起始
父母的庇护终归有时限
放任自流不见得有多么地不好
多少人能够完全依着子女的意愿？
一个天性散淡的人
内心敏感却善于隐藏
悲观自他三岁时已经萌发
如今升腾起来形成坚硬的外壳
那么学习一门手艺好了
观摩武汉的厨师学校
最后学习的却是服装设计
第一件衣服是给母亲做了件衬衣

人为什么会选择性地遗忘？
生活复杂不是三言二语可以复述
比如我的初恋叫人难忘
又比如那个温柔待我的女孩
她们的话还放在我的心里
除了祝福实在不能够做得更多
只希望每个人心里没有怨恨
假如偶遇
我会微笑着点头
即使我是个混蛋我也有过憧憬
在放弃梦想之前
我努力顺从母亲的意图
安心做成一个平平淡淡的人
踏实工作，生儿育女
为春天的到来欢呼雀跃
为大家的幸福而自觉幸福
谁又不是海潮中的一朵微小浪花
背离婚约是幸或不幸？而逃避
源自于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前途茫茫不可预见
说再见时只感觉一阵阵
懦弱的心虚

想念朋友时才可得些解脱
他在武汉读大学
走着另一条不同的道路
也不过是为了解脱
每年我们能见上一面
那也很好，必须无所谓
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容干涉
没能力改变时要认真学会隐忍
各样的情感
我珍惜只为它能将不快乐的人生
添加些欢声笑语
让人在迷惘无助时
还相信黑暗中总会闪现一点点亮光
生活本是一床涂满油垢的破被褥
扔不掉不如将就应付
只相信某一天变了这世界
朋友们坐在大海边回忆从前

只是从前印象浅淡无痕
往事平静如秋水
如同遥远记忆中
点燃在说书先生左手边的灯盏
幽微灯光中
听得入神的父老乡亲
还有我闹着回乡下令得姑妈暴怒的面容
以及姑父永远温和的笑脸
还有姑妈去中心百货商店给我买的汗衫
那件印着霍元甲头像的汗衫
让所有的小伙伴眼红
当然还有二姐带给我的荣誉证书
我牵着她穿越中山大道时她的胆怯
再及骄阳下母亲满脸的汗水
里外操劳时她的并不高大的身影
祖母去世前只认得我一个人
我拉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轻声安慰
一生敬畏婆婆的母亲站在
一边落泪
告别是不断学习的过程
我们需要坦然面对死亡
尽管帮祖母梳头入棺时我给
吓得不轻

想到一个人会情绪低落
我排斥城市甚至有些厌恶
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向往和留恋
对过去全无感想就将遗忘
曾经我也是翩翩少年
忧郁偷偷钻进了我的灵魂
深夜时到旷野中狂呼
日光中如常庸俗
习惯了村野的风和庄稼
所有在春天开花的树以及
            如繁星一般的野草野花
如情人突现于眼前
          小喜悦来得猝不及防
京广线延伸向远方
铁路边有一片槐花林
斑鸠从树林间飞过
有一天黄昏你站在我面前微笑



四．1997北京之夏

蛊惑也是一种获得
在你认真分辨事物之前
好的坏的遭遇，既然
不可避免就请接受吧
感谢那些让你变得复杂的人
感谢给你痛苦或是快乐的行为
经历如果是时光早已安置
你又怎么可能变成不一样的你
田野上每棵草都不会是
意外的存在
每条溪泾自有细微的由来
清风徐缓吹过，日光耀眼
红蜻蜓从一支荷花飞到另一支停歇
环境不适于恬淡的时候
尚有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你完全可以不受干扰地
沉溺其间
与自己对话看自己成长
成年后你想抛开束缚
走进真实的背离理想的人群
绝没有人多加你一眼
像凌乱的沙滩并不在意多了
一粒沙子

我是原野上的一棵小树
在荒草丛中挣扎
四季变幻得太快太急
往往不等伸展就落下帷幕
剧情芜杂而短暂
舞台下空无一人
这个寂寞的表演者！时间不够
人生的缺口太多盛不下什么内容
所以面向土地和丛林
用稻穗、麦子和桃李
把乡居岁月填满
还要祈祷六畜兴旺老少平安
并为他人的种种小不幸
感到难过
情怀必须干脆地扔掉
就像扔掉满屉的日记和旧相片
摧毁回忆的堡垒
把每段令人感伤的情节删除去
归复原位
将朝气印在脸上对付风雨里程
也许真的是想得太多以致于胆怯
那么停止想象吧
出发时很有必要给自己加油

告别故乡时多半
            没有煽情的眼泪
尽管知道母亲嘱咐中的不舍
以及期望隐藏在语言背后
不是旅行仍然可以看沿路风景
看村庄和城市从车窗逃离
渐起于四周的是陌生的语调
跨越黄河后
突感阵阵空虚
在夜里，看不见星星
也不知有没有一弯明月悬挂
当你上路之后
你就明白不得不咬紧牙前行
却蓦地想念起母亲
想起夕阳下她在菜地里劳作
想起秋风中她像个男人一样犁田
收割季节她连饭也顾不上一口
饭桌上留给她的永远是残汤剩水
只在母亲眼里我是优秀的人
这令我羞愧难当
我发誓要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
火车抵达北京时城市灯火辉煌

后来寻思北京是个怎样的城市
想想不过如此
圈子以外的风景属于他人
独行于宽阔的长安街
与当年在中山大道上无异
九三年登上前往浦东的轮船时
上海也还是老旧的上海
南京路像征繁华
南浦大桥长得奇丑无比
正如北京电视台兀立城中
透过灰蒙蒙的空气
能够从香山顶上看见它的形态
古松柏散落于京城
帝都余辉残存
红墙碧瓦飞檐翘望
城墙耸立而城池肮脏
恒久凝视终会变得盲目
第一次站在天安门广场上
像个木雕与伟人对望
旗帜飘扬
军人威武可敬
纪念碑下我毫无方向感可言
于是想念过去
早于这世界上不存在我时
同样天空下同样没有方向感的人

田村一家四合院在铁路桥边
院子里种着枣子和柿子还有些花草
门前大道两旁开满各色蜀葵
如绸缎一样炫目的紫色牵牛花
爬上枕木
这段铁路废弃已久
从来不见火车的踪影
老柳树下有两个早点摊
做小买卖的夫妻都来自河南
同住一个院子的有几位
江浙人在北京做服装生意
大家相安无事虽然做不成朋友
生活习惯上各不相同
房东先生惊讶于湖北人
在饮食上不厌其烦
苹果园市场上有很多豆腐摊
他们来自孝感云梦
是我的老乡虽然从没交谈
我知道他们每年回家一次
北京似乎成了这些人真正的家乡

闲暇时坐地铁到城中
或去凡是突然想见的每个角落
那些闻名天下的地点
比如圆明园、颐和园，还有清华园
比如故宫、后海以及长城
最方便到达西山八大处和香山
最让人迷醉的是那些千年以上的
白皮松和翠柏
再无聊时就去琉璃厂或者东单
流连于此的人们来自五湖四海
各种方言充斥着热闹的大街
独自一人
会不会有寂寞入髓的瞬间
摆脱经济上的纠缠
当成自己在深山小道上自由呼吸
是一只白鸟
穿过峡谷落在最高的树冠上
远山迷蒙
北京燠热难耐像蒸笼
城市将要融化在苦夏之中
竟然有蝉鸣在日午
倦怠之至
摆脱思考只为暂得片刻安息时间
裂变是必然结果
一夜后成为另一个我

所以从来也不痛恨另一个自已
十年前怎么预料
将至的旅程
京石高速延展着孤独
那时节天空阴暗乌云滚滚
一道闪电撕裂世界
玉米田排列有序地期待着豪雨
向日葵开放得艳丽无边
原野美好让奔忙者崩溃落泪
灵魂像一只小虫子
               欲振翅而不得法
汇集人众必须换一副嘴脸
挣钱、喝酒，或者偶然心动
对着某个陌生面孔
晚来天晴时遥望西山落霞
饮一盅小酒忽然又想到一个人
暑气未解
星空下冲个凉水澡
坐在花丛前数落星光
沉睡后不管院内语声喧哗
只有期待好梦开场
再也不要结束

香港回归之夜
我在大兴
一个月前京城送走了大量
                    闲杂人员
因为不能提供暂居证
查实后被集中起来
传言送去昌平搬石头
挣足一张车票才许返回故乡
这其中就有认得的人
不管什么原因没有办证
我从房山辗转到大兴
预料留在京城观看烟花表演
可惜身不由己
而堂皇的理由是生存
人为了挣钱有时顾不得其它
向北望
夜色深沉吞没掉视线
却说原本也没所谓
最怕烟火灿烂之后一个人更寂寞
只有晚风轻柔
让思乡情无端升腾而无从降落
夏虫乱人心意
近午夜时分还唱着“归归归”

归往何处？秋风渐至
西山预备换上新的色彩
迎接世俗的赞赏
以便满怀喜悦地进入冬眠
再一次坐在天安门广场的树影下
行人如织却没有熟悉的脸
多希望是两个人并肩
沉默在这视野广阔的城市之心
晴朗无雨
大群鸽子越过广场，飞向
故宫以北是后海
有深巷藏在浓荫遮盖的繁华胜地
耳边响起似乎是武汉话
嚣张恣肆，可厌而又觉得亲近
这故乡的味道！忽然之间
关于湖北的一切都好
且不论山水，或者人情世故
甚至同一片星空下
完全不同温度的灯火
也许北京适合努力追梦的人
最后我承认我不算其中的一分子






五．2004天使降临

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内心总以为自己没有长大
人前尚且算得上坚强
撑着也能应付各样工作和繁琐生活
每当暮色四合野鸟归林
村庄早已不见炊烟
寂静涌现而心生彷徨
黑暗里仅仅能够拥抱自己
仿佛生命消失了大半
至此时一无所成
怀疑是颗毒丸融化进血液
目光总难抵达远方

女儿啊，你是最美的天使
在九月的第一天出现
所有烦恼瞬间就消散去
我愿意做一个骄傲的父亲
并且将此作为人生新的转折点
热爱生活，热爱亲人和朋友
认可四季的不同好处
微笑着领略白天与夜晚的各自美好

清晨，鸟鸣闹亮竹林
疲倦是奇妙喜悦的回应
看不够怀中孩子安静的面容
上班前不想转移目光
哪怕是一分钟
努力吧！新的一天
世界精彩我只愿最快回家
温柔地抱着我的天使
轻吻你乌亮的头发和长长的睫毛
柔弱的呢喃让人心疼
小手修长美丽
眼睛是晚空最亮的星星
是我心中升起的明月
睡眠中你忽然露出笑容
像夏日绽放的白莲花

清风拂动杨柳
大河两岸水草如茵
季节丰满等待着收获
朋友们聚合在田野上展望未来
而未来似乎明晰可辨
像雨后空气清新。远眺
群山无声呼唤着
活跃在路上的青春年华
那么去逛山吧伙伴们
记住母亲的叮嘱
以及妻小信任的眼光
忘掉工作从周末上午出发
感受速度和风
快乐从来没有变得如此简单过
快乐掠过
无边无际的庄稼还有果园
鸟群漫无目的，飞翔那么随意
不断向上接近白云而后
                  隐身于密林
村庄散布在浓绿海洋中
起伏有致
阳光明丽。鸡犬之声相闻
高山站立眼前
山林葱郁摧人泪下
是感动于造化之手的伟大
或者只为群山镇定地庇护着
除开人迹所至的获得
道路曲折牵引
山崖边生长着一树树野果
蜥蜴机敏躲避在落叶中
野百合盛放出最后一朵红色激情
穿过松林
遇见深山里绿得发蓝的那座水库
得知取名凉亭

青春是什么？山涧巨大白石上的身影
那清晰明了的个人特征
是不犹豫脱掉外衣跳入水中的欢呼
和下潜透明水底看小鱼吃惊地对视后逃离
山谷空寂仅有鸟影悠闲划过
蓝天上白云如鳞
躺在水库中央斜望青山重重
将生命的石头刻上记忆
从此能够在别离后慢慢想念
再见时更深地感觉到值得不断回望
欢喜没来由地迅速增长
这地方适合一个人渐渐终老
并长眠于此。希望能长眠于此
在所有生命赋于的任务结束之前
在俗世的种种喜悦应该完结之后
重新燃烧起最初的梦想
对喧闹世界说声抱歉
还要向繁杂人事轻快告别
生于尘土而归于山石
归于起始的诱惑即空虚
再一次深潜至无法呼吸
窒息前回到现实的水面上来

是现实空虚却强求每个人
                    脚踏实地
于平凡中时不常给出点小小惊喜
比如距离不远的山麓
和深藏在高山下的清澈水域
人离净土大约一公里
心与心相距却足有一光年
故而会面对面无言沉默
让想像翱翔在另一方天空
月亮出现时夕阳未沉
山荫道清幽迷人
朋友们不妨乘着月光浅饮一杯
只要记得清回家的路径
是的回家。家中有父母妻儿
不容半点忽视的情感
异于其它总会失而复得的情感
人到中年当然已经明白何谓重要

变回一粒沙子融入沙滩
连梦想暂且也别去想
已经学会当着公众夸夸其谈
视工作为扭曲变形的爱好
或者觥筹交错夜夜笙歌
矫情地道一句没奈何
呆坐时触及这五音五色五味
果真是盲了视听爽了味觉也狂了人心
所以极度厌恶
学着拒绝只为陪伴孩子
多存留一点她的喜怒哀乐
把心里填满免得再去填充其它
极多没用处的东西
一定很多陌生的幸福是我们拥有着
而不自知的。比如晚间天晴
我们干脆坐在院子里看花，喝茶


六．2010迷失武汉

怀上第二胎时
妻子整天忧心忡忡
父母期待生个男孩是因为
农村毕竟还是农村。中国人
传统观念不会改变
我不再说无所谓
直到确定肚子里孩子的性别
是儿子，我盯着彩色图像看得清楚
从武汉回来像打完一场游击战
战争赢得轻松故而没有太多惊喜
我们是第二次前往鉴别
等于非得帮全家吃一粒定心丸
几年前发生过一些事
纠缠人的思维。摆脱也不易
基层工作烦累无从倾诉
接近崩溃边缘时却意外获得解脱
时光重新雕刻
平静收拾遍地鸡毛
才发现痛苦从来没有远离
尽管曾经的少年
残蜕成一个黑脸的胖子
父亲头发全白
母亲佝偻了腰身
可安慰的是女儿慢慢在长大
人前的我只能快乐而自信

也是九月。让喜悦传遍整条街道
让所有人羡慕我这幸运者
喜酒请人众尽情畅饮
烟花绚烂。我醉迷迷地说“高兴”
是肺腑之言而懒得顾及其它
假如也有嫉妒之心
都说这人好运不断天照应
不谈努力只要附和就行
儿子出生时比他姐姐重一些
是个七斤八两的小白猪
大家只顾得喜庆
忽略了已经退到一边的小天使
本来她是家庭的焦点
弟弟到来后她自己捧起小饭碗
一声不吭地吃饭
却并不埋怨哪个人
看着女儿我心疼不已
不知道那小小的心里怎么平衡
在家庭会议上
诚心请求大家还像从前那样爱她
可惜我们做得很不够
小天使渐渐变得有些忧郁
她也爱弟弟，估计也懂得
一切回不到从前

很多事不可能回到从前
就像一段友情
没顾忌地狠狠投入
收获起一堆怨恨
不知悔改！以为付出才快乐
还以为真有什么精诚所致
故地已经消失
连同初次相识到底是何时何地
有人牵挂生起于一个不经意回首
或者善良而又胆怯的笑容
你站在行道树下瘦成一道风景
街道熟悉，我也不过是庸碌旅途上
                        失落的路人
惶惑于时间像抓不住的空气
呼吸中老之将至
约定巴黎旅行终成幻影
所以无论是庐山飞瀑还是黄山云海
也不管梅里夕阳抑或武当圣境
走神都只为心里疼痛难禁
一次次在星空下自责

面对混浊的长江水
黄鹤楼努力扬头在大桥另一端
然而沉没于楼丛及雾霾
可怜那虚空而响亮的大名
当年故地重游
龙王庙前一声轻叹
新雨落在清澈的汉江水面
回头是烟波浩渺的长江向东流
江汉关愈显建筑之美
花楼街不经意消失在记忆深处
城市变得陌生而新鲜
就像那家平凡餐厅的鱼头
是味觉刺激起情感的爆发
让简单的旅行变得意义非凡
甚至幻想能有奇迹
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等待黑夜降临
欲望轻松战胜理智
一步步走向迷潭只觉得
风景奇异
混迹于庞大群体会得到安全感
撕开缝隙窥视
却是何物蒙蔽了世界的光

东湖温情不变虽然伤痕累累
磨山外梅园隽秀
密林起伏
行人迈进充满欲望的植物园
诱惑盛放就像树木苍翠
像野草葳蕤
泾道交错通向不知何处
青盖亭亭
幽幽绿的神仙洞府
也少见蜂蝶争执
却何来无数鲜花与果实
勾乱人心
想那山崖上等着一树梨花
放纵时会有花瓣纷飞
倾覆小梦
别离无奈而迷人的气息
寂寞突至是个梦魇
抱紧冷冷空气不敢回头看
繁华世界剩一个失魂落魄的人
忧郁浮现在你眼中
没人读得懂是因为意义即将消散

雨后不见彩虹
有乌云遮顶
沉重如艰难的梦境
跋涉
树影倾斜
孤鸟渐渐远去
一线晚云燃烧于天底
山脉如此清晰
只在北方放逐思绪和余存的热情
闭上眼不看夜空
也不理会清风
索性替自己编写下一种又一种结局
微笑或者流泪都只为自己
脱下色彩伪装与夜融为一体
勒死执念消灭想念
穿过万水千山原来都是妄念
偏偏难以释怀
故而无须释怀
睁开眼却见河池中有星空倒影




七．2016没有如果

亲戚们好陌生
仿佛多年以前就已经失散
重逢即没有惊喜也无须寒喧
冷淡充斥着狭小空间
对于武汉我早已没有兴趣
连同记忆里的点滴牵扯
断裂也不可惜
都只为欲望夭折于植物园
浓稠被遗憾所稀释
东湖肮脏的水体僵死在城市之心
风景都不过是传说
每个向往美好的人实在为了摆脱
生命核心里的孤独感
正如病床上了无知觉的姑妈
再怎么挽留也留不住躯体由鲜活
向永恒黑暗坠落
我们能够做什么呢？
既然不可避免那么就该正视
视其为从最初就设定好的归宿
或者是命运是自然的组成部分
千万不要妄图阻止和改变

好啊。我并没老去
总想与岁月搏斗
不承认对生活的屈从
挺直腰身单为证明自己无畏
走在大街上满面春风的人
往往可疑
只有蜷伏于幽闭空间里的灵魂
敢于表达真实
人在人耳边窃窃私语
即便通过手机
语言最害怕面对面凝视
惊慌源于有那么个人看着你
面无表情掩盖着内心悲伤
挫败感就像整个世界慢慢荒芜
行道树枝桠伸展得小心
也有昆虫选择失误在此安家
暮春时节有些残忍
无数灵魂被逼与寓所道别
然而三月过后
天空意外变得湛蓝

每当从武汉回来
母亲会关切询问姑妈的情况
怎么说也是徒劳
大家都清楚也只得沉默
不沉默又能怎样
多半事令人无可奈何
你总要拖着疲惫身体行走在夜晚
把日间的烦嚣揉成一团扔进
漫溢的河流
新月明丽，寂静的风
飘荡起萤火虫
河水中央有老柳倒影
渔猎者乘小船逆流而上
三二盏路灯消弥在茫茫暗夜中
夜色让眼神清静
不意升腾起阵阵难捱的思念
点燃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真愿堕落在这雨水泛滥的季节

喝杯清茶
窗台上紫萝兰生长旺盛
夏天里朋友们曾结伴去山里游泳
黄昏后在山前小饮
转眼又是一年
孩子们长高了许多
天真里开始夹杂着小小的烦恼
当然笑起来也还无忌
不像你我总要在意
四周有没有可恶的嘴脸
人人都在维护着这座牢狱
尽管想逃出却害怕外面的风雨
害怕不可测守候在槛外
扩张着血盆大嘴
梦里你是一粒不规则的落石
下坠深渊
沿途什么也没看见
只有呓语在瞬间响起尔后消逝
呼啸的风并没嘲笑
云朵在淡蓝色天空以外
世界在粉身碎骨以外
流水声响
窗前烈日如火般焚烧
你睁开眼，喝上一口茶

工作、生活、学习与梦想
任何位置预设已定
生命从来不会留有缝隙
容许一个人放纵其间
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思考？
幸而存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能自己称王
并以此与凡是正确相对抗
与斑斓色彩为敌
将一切荣誉踩进污泥
无视野草或者野花
幻想洪水冲走一点点幸福感
逼出隐藏得太深的泪水与记忆
彷徨于大河中无助的小木船
在快速流动的水面上旋转
静止尔后再次旋转
各类情感渴望着毁灭
暴雨过后必然天晴
可见远山在透明空气中沉酣

只有做个好孩子
笑出一脸的灿烂无邪
比如说想你
是因为不能不去想你
夜，遥远无边
隔着一个世纪两段人生
瞳孔内取舍复杂
大风吹不散你紧抱自己的臂膀
或许思念祖母模糊的影像
还记得对父亲怀抱的渴望
为母亲辛苦一生而愧疚而深省
泪水不争气地一流再流
在晴朗星空下
河水无声流向湖泊
月影中的人间美好如初
可怜谁也回不到从前那个自己
附和到底是为了什么？你
装作惊奇地尖叫着还要欢笑
如果是顺应内心就该
彻底远离。连背影也带走

连同这难以入眠的叹息
封锁住夜间的雨滴
从异地迁移到下一个异地
静悄悄地滋长着别绪
还有离愁。奈何多情
长堤上人声鼎沸是场悲喜剧上演
十个人有十件心事
掩藏而无从诉说
另一个你沉没于人海
白杨树整齐站立水流中
风不愿前行时发出倔强的低喊
入伏已久，雨季在河面徘徊
燕鸥掠过所有凝望者的眼眸
并不为展现姿态。飞翔吧
即使万籁齐喧也可分辨出
如果让身体慢慢安静
心痛的声音由远及近以至于轰鸣
堤防溃败时
小船被锁定在岸边形同废品
葡萄连一颗也不曾成熟
荒草漫堤。对岸是谁的呼喊

夏天不经意落入欲望的洋流中
距离也许不是永恒却完全难以抵达
十年前你只会青涩地微笑
一句话就舍得抛弃所有
草率地以为生命该当如此果决
直到后来发现自己错了
埋头沉思时警惕靠近的脚步
却一次又一次遭遇循环
以及离散。如何淡定
放歌日光以外真是个恼人的死结
是歌声暂且替代语言
省略胸口上的无尽疼痛
伤痕层层积累总不能痊愈
必须好好掩饰以免招惹祸心
封藏。过去不止于选择性遗忘
也不止于囚禁主观上的稚嫩
所以难称悔恨。期待山川的尽头
是充满迷雾的虚空的尽头
哪些人幻想结局？你又轻合上双眼
感觉俗愿正向一群人侵袭

说好的结局呢？
告别杨柳岸晓风残月
你的身影可能在万里之外
也可能在三分钟之后



张正义
2016-7-14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