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长贵[1]

田地。田埂。荷叶田田。

她的生命被点燃、被裹挟、被囚禁

这也是灯笼照亮茅草道的悲剧

八岁那年。提篮里的野萝卜。

又一个寸草不生的三月三，绝望于

满山遍野只有剥了皮的山毛榉

十八岁那年。压在嫁妆下的两块钱。

他犁地。他网鱼。他年轻有力气。

从此心甘情愿留在瓦房里

二十八岁那年。分家。贫穷。迷离。

焦黄的麦田吞噬汗流和眼泪

破烂的家还有了一双儿女

三十八岁那年。两双手。卖苦力。

就差把自己也种在贫瘠的土地

四十八岁那年。远行。等待。嫁娶。

儿女也有了自己的儿女

于是，清风拂面。戴月荷锄。

笑脸盈盈，看一汪盖着白云的湖

有希望。且安详。且静谧。

五十八岁那年。咿咿呀呀的戏曲是她

安放疲累的满目废墟之地

六十八岁那年。黄疸。惶恐。荒诞。

插在她身上的引流管，犹如毒蛇

肆意舔舐着残烛摇晃的难料结局

门前她曾悉心照料的菜园、桃李

依旧如斯。灿盛若云。

她已不在。五年有余。


其二：戊林[2]

一个身居侨乡的人。性别男

一生没有出过湖北省，嘴里却住着

全世界，星辰宇宙，银河系

傍晚搬两条长凳，面向桃树，与人下棋

白天时到处卖一些铅铜铁

脚印遍布侨乡的河沟湖堤

晨雾弥漫时，那架铁轮上的木板车

载过飘扬的风雪、金黄的稻穗

也载过废旧的电视机、洗衣机、大铁皮

还载过五年前病重四处求医的长贵妻

七十三岁了。一个人

依然在风里、在雨里、在衰老里

说平生最爱喝酒，再就是自言自语
 

其三：玩伴

丰收过后的麦秆和湖边的芦苇

一样。是我们快乐的秘密

大雨中的歪脖子树上，有一群孩子

用棉绳绑住蚯蚓。一手举着伞

一手握住钓竿。等待

湖面上的每一个细小的涟漪


长满野草的操场。也能飞驰

五个小石头砸出了许多欢声笑语

她们，往南的往南，往北的往北

纸叠的船帆在长江之上颠沛流离

 

是什么在抹杀我们在

石碑下、树荫下、田沟下的天真誓言

童年的钩，又甩在了哪里

一根枯竿，一袭风尘，壮士出征

我们，我们

而今确实是天宽地阔的成年之期

 
其四：阳台

夏日乡村的阳台，绿意

葱茏。戊林衔一支烟

在老桃树下看门前的菜地

当他开始走动时

升腾的烟圈还留在原地。离群索居

侨乡的夏风一如往昔

未及在禾场卷起残云

更别说在眼前的沟渠掀起澜漪

阳台把房子和空地裁成两半

一半在伫立

一半在呼吸

端来一盆水，清亮地盛起

那些匆匆赶来的月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