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风物坊（之一）    文/钟明

【雪】

梅不遇雪，就少了些孤高狷介，
少了些楮墨腔调。
它不再睥睨尘俗，也不情禅，哦，……

喊我雪吧，我在这场枯竭中打马赶来，生怕
再一次失落这些无人认领的气韵。
岁月洗刷我，
腌制我，
我太苍白，太忧郁了，以至于你一下子没有把我认出来。

亲爱的喃呒阿弥陀佛，
我是你梦了一千遍的雪呀，我是白的。
空白。


【凉茶】

紫荆归肝脾，菊醴，梅妻鹤子。
被我神放逐的人儿，需阿公凉茶，祛湿、祛寒、祛忧祛伤……
冬瓜干
水蓢根
泰山石敢当。
它来自上古村坊的一对情侣。

要摈弃广义相对论量子力学什么的
雕虫小技，偷窥我神秘方。

宁静做的药引，
枯花要浸醉，月色晃动蕉窗，
水清洗着水。谁人忽地抖搂出西风、咸水歌、《花笺记》……
我蹑手蹑脚，蹑手蹑脚——
蓦地来到你梦境，攥住那邪意。
我一饮而尽，哈！


【念去去】

说起边缘，就来到海边，
滩涂
埠头
看见先人的冷营了吗？随雁影飘过的旧事，凄切切不彷徨……

盘发髻，穿对襟衫，攥一串铜钱，
在街坊逛荡。鱼、蚬、螺，三分彩线滚云边。
浅笑，与风月无关。

脚步丈量戏文，一再打结， 
滨江、峙洲，
念去去
念去去
莎草正流转。
芦苇比去年更加骈密。蟛蜞来往，无声，无息……
 

【浅冬】

台风走了，远远地在别处逍遥了。
谁的心与它近，
谁就握有不眠。
我不会回望。晒蕉干吧，
挑一个好日子，好得发蓝，深深地，可以入我扉页。 
 
阳光慵懒，趴在蕉肉上，
娘嬷在老屋里品香。
村落静宁，
阿婆999岁，旧事里，行茶的日子暗红，且有余温。竹筛满满， 
满满，都是甜与脆。
此刻的我安然，于五方五土中央，

我不彷徨。


【铁】

铁质的硬度嵌入的，已不仅仅是泥土。
它有杂陈的味道，它色彩发黄，  
它入目即醉。

它恍若一个一再枚举的老故事，被嘈杂的咸潮侵蚀，
周而复始。铁已变成一句沉重的谚语，
只是寒酸着，鳝叉、镰刀、
收获的网……

风穿越碧绿的蕉基，抓住一把蕉芽钊。
我用老掉牙的汉字,为它除锈， 
幻想点燃它有序的力道，
和我涣散了的光泽。

失去铁的老太公已经失去了一个朝代，
他怀抱大海,步履蹒跚， 
一步跨进谶语的门槛。
我的铁在文字中百般辗转，一个不小心,就跌落在了
现代主义的诟病里。


【笼】

在笼子里跳自由的舞蹈，
永远都是命运给予的一份厚礼。
要珍惜哦,亲爱的。热爱它，犹如鱼对于大海，
菖蒲对于湿地，
羽翼对于天空……

犹如捞海者对于虾笼、甩笼、泥鱼笼……  

爱它的距离：纵、横，随它跌宕。
爱它静默中的底线。

你可以清高，但容不得彷徨。我的笼恰似空气， 
感觉不到，却也不可或缺。 


【鱼】

一切的淡然，水，或水的樊篱。
无故土，无牵挂，也罢。无梦，或者有也不说。

爱上谁起伏的诗？
爱上哪方岸边旧事？炊鱼笼、糖不甩。
咸水歌舞出了鲜，晚香袭人。
眼望见着这厢里，红衫花边裙，婀娜了水。船儿路过， 
它又爱上新郎官那高领空钮扣
刚好扣住的悲喜。

一条鱼儿也有一条鱼儿的愁绪，
潮汐的冷和浪峰上的跌宕，
它都可以吞下。它是被自我逃避着的，非关风流，
也不是我一个旁观者，徒手
就能解开的芥蒂。

其实谁的桎梏都是那样，命里乾坤。
说出来这一句的时候，我们就都老了。


【年夜】

只在这一天，允许心和你在一起。
斋饭、福祈，写尚未开芽的诗句。只在这一刻
允许怀念升起炊烟。燃烛、
以泪水研磨终年。
尺素申，亲爱的，
我伤感这样一盅茶水，便无奈了命运。

今夜的宁静之色里，
也有东风解
也有蛰虫振
此时的大海有我饱蘸诗书的墨盘，
它将连同月色一起，
沉入浩瀚。

我在深蓝时刻写下这样的悄然，
台风不被说起，仿佛它的水不是咸的。
又仿佛云水之间有大道，车船辐辏，把一年中的浪峰踏平。

此时我正独自点灯，沿陈旧曲径，去造访一页
刚刚遁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