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收割完，一把把拴好稻草
父亲在田边找到棵树，剔掉矮枝
捆扎起来做简单支撑，然后等汁液
晒干了的青和黄，携带着泥土的气息
谷物融合的气韵，排队从母亲和我们手中
交到他脚下紧踩，层层叠叠旋转而上
缠在树身，直到树顶，围住树的脖颈
谦让和退藏中的青冈、杨柳、杉树
或者松柏，才有了一个新名字

献了头颅又献身的草，挤靠在一起
抱着一棵大树，就抱住了秋天的慈怀
仿佛它们体内，秋风也吹不散的余热
爬上了树，就眺望到了时间的远方
分给每个游子，梦里能生物制纸浆
或无粮造酒，就能为岁月贮存的爱
保温催芽。结绳记事，也是我留在故乡
守口如瓶的秘密，和童年清远的味道
等一个山村，编草为衣，戴上围巾
瞬间活化了的记忆，才能重新获得
绿水青山的从容，货真价实的幸福

大雪纷飞的日子，草和树融为一体
互相取暖，人间就开始传递草的恣情
取草盖房的父亲挥汗如雨，草秆稃叶
粘附在他手上身上，释放出阵阵香气
把整个院子腌渍得令人心驰。母亲一捆草
烧熟全家人的晚飯，然后去铺床，草席一摊
新鲜的温暖，会袭裹全身。不用精心梳理的草
只有吃到牛嘴里，一次次咀嚼，反刍，回味
内心才备足了燃料，鼓荡春风从孕肚里扬帆
去稻花香的田野，哞哞哞地叫着滚床单

每棵树都有自己的年轮
每根草都有自己的故事
讲完草树的故事，是在母亲早逝
和我们各奔东西之后。衰老的父亲
再也无力踩草堆树了。田埂上的树
被草缠绕了一季，就像人
被爱缠绕了一生。再往后
父亲也走了，孤零零的树
看似比稻草人还要落魄

梦中为乡愁守灵的草树是温暖的
草树覆盖的一小块土地是温暖的
一小块土地下面，活着的生命
也是温暖的。曾经有太多草树
烧成灰后散逸的神思，还在给
枯笔的山水以元气。画里画外
素描的星空下，时间重获的黏合力
能让春天一茬茬拱出地面，也能让冬天
挤油催生无人踏过的雪，洗感恩的底色
风吹褴褛的异乡树，抖落一颗颗露珠
如果还能沿袭母亲眼中闪烁过的晶莹
不变的暖意，会渗进这管墨汁般的深夜
笔尖溺水的我的动脉和静脉，借助纸上
一棵回头草的忐忑不安，慢慢挪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