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组诗）

   作者  殷红

树

如果不是一场大雨
我不会注意到这棵香樟树
这会儿又大了一圈，浓密的枝叶
在我头顶簇拥着，仿佛是致意


我不知道它的树龄有多少
也不知道它被移植过多少次
但它上一次移栽，我给它挖了最深的坑，培了最厚的土
它一定记得我给它浇过多少次水


我不敢断定这是它最后一次被移植
一棵树不能与一个时代相抗衡
作为时代的一个不自觉的推动者
我为它幸存的命运而由衷地心生欢喜


都说树挪死，人挪活
实际上，在不断地挪来挪去中
我与这棵香樟树一样
时刻有着枯萎的忧虑



春天的交响乐

要到晚上
要下雨天
要一个人
才能听见这个世界
发出的各种声音
它们汇合在一起
构成了一个时代的交响
如果再深入一点
你还会具体地捕捉到
欣喜和悲伤
爱和绝望……



春天里

忽晴忽雨的日子
像一只毛毛虫
在身体上爬


李花和桃花，映山红和油菜花
你争我赶，比赛着
谁能开向更高的地方


在一幅水墨的深处
寺院和农舍，墙壁斑驳
有人留下竖琴，有人带走月光


时间在这里
丢失了一只耳朵
而一块石头，学会了说话


像一本爱情小说
不读到最后
你无法得知是幸福还是绝望




春天的眼睛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母亲种在老家的那棵桃树
开出的不是一朵一朵桃花
而是睁开的一只又一只眼睛


那么多的眼睛
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俯视着我，盯视着我
尖锐、冷冽、漠然、无助……


那么多的眼睛啊
它们看到了什么？一座剧院的废墟
无人光顾的寂寞的山坡
还是被爱情遗弃的少年


或者，我摊开的那本书上
那些啃食着良知的文字



春分

桃花水漫过了堤岸
日子又一天长过了一天
少年走到山脚下的时候
黄花已被蜜蜂的大军抬上了山岗


你也不用守着孤星怀念
我在老榕树下泡好了一壶新茶
石椅石桌，石头的棋局
等着你的棋子落下


亲人们大都还在
他们吹着风，淋着雨
偶尔在太阳下，晒一晒内心的荒芜
人世庸常，薄暮有良药


愿你一直都有一副好身体
经得住远方与虚幻，时间和速度



他们说春天到了

他们说春天到了
如果你抬头，会看见燕子
穿着庄重的黑礼服
在天空迎接春天的信使


他们说春天到了
如果你低头，会听见草根
抑制不住的喜悦
那么轻，又那么急，顶开了一块石头


他们说春天到了
那些铁一样冷硬的心
开始变软，自闭的人开始动身
他已经获悉了光明暗藏的玄机


我信了他们，就像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
窗外，雷声由远而近
在它的后面，接踵而来的事物
期待着我去命名



花事汹涌

走在三月的路上，花事汹涌
桃花开在爱情里
油菜花开在蜂蜜里
映山红开在山坡上，那里
一座无名墓，被寂静和荒芜
又掩埋了一次


而在汹涌的花事深处
没有寺院，也没有诗人
一只老迈的土狗
偶尔抬一下头，又失望地低下去
雨水落下来，阳光洒下来
只是不断地加深了它的梦境


走在三月的路上，花事汹涌
那块被人看好的石头
还在去年的地方
一动不动，谁让它怀抱希望
它就去谁的花园落户


春风浩荡，花事汹涌
当我走在三月的路上
看人间已是漫长的回忆



拍一张春天的照片

捕捉光线的时候，一定要用心
它不仅照着你的今天
还会穿越时空，照射到未来的某一天


背景必须辽阔，让人相信
在人世间，我们有足够的力量
穿过逼仄的峡谷


你可以选择一株桃树
或者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
这些庸常的事物，更接近灵魂


更接近美和孤独，接近一种约束



在春天不能走得太远

在春天，不能走得太远
走得太远了，会迷失
再也回不来


繁花万朵迷人眼
那一年，我深入开满鲜花的峡谷
直至昨日，而弹琴的人已化作流水


没有什么路牌一直不朽
没有什么路牌一直给你指引
即使星辰，也有陨落的一刻


我们赞美过的石头风化严重
一层层剥落
已承受不起爱，也承受不住恨




桃花开在没有我的山上


桃花又开了。桃花一直遵循着时序
时间有多么寂寞
她就给出多少慰籍


世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
桃花只是其中的一种
后来蜂蝶会飞走
流水会远去
风的手里，不会永远握着她的颜色和香味


桃花多美啊！灿烂地开过之后
再捧出翠绿的叶子
像告别，又像劫后的新生



有人比我先行抵达春天

一只鸟飞过河流，停留在
对岸的一棵树上
有人比我先行抵达了春天


当我到达，只剩一地的落花
而花香也在风雨里
渐渐消失


抬头望，浓绿的树叶间
漏下满天的星光
像是恩赐，也像慰籍


幸福是这样一种感觉
爱而不得的东西
让我先行抵达了秋天



我答应过给你写一首春天的诗

我答应过给你写一首春天的诗
你从不催促，一直耐心地等待
你坐在冬天里，搓着双手
看雪花一片片飘落


我并没有忘记，我一直在精心地
选择每一个词语
但我没有忍住欲望
总是被一些美好的事物缠住


想到一个少年，来不及留下告别的话语
就成了一个折翼的天使
忽然明白，短促的萤火
也是完整的一生


就把整个天空和大地都给你吧
繁华和荒芜
明亮与黯淡
都是一种救赎，让人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