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双眼睁开
嘴唇蠕动 依旧说话无力 垂头丧气
左手像一截枯朽的槐树根
杵入泥地
紫青色的血管扭动着 蜿蜒着
如一条垂死的蚯蚓
爬进这冷漠世界的浅表处
叹一口气
然后缓缓缩回躯壳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一定要仔细端详这苍老的面孔
看她眼泪驶出眼眶
看她无力的手臂垂倒床边
蠕蠕着
犁出一道道沟壑
拉向一声呜呜怪叫和叹息
苍白无力 且不真实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要改掉我所有的坏脾气和臭毛病
倒碎茶壶和茶杯
牵手搬一把老式藤椅逼近她的床头
喊声娘
送还她
一声歉疚的微笑
一句生活的长叹
——只为风湿的岁月赎罪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只想做个专注耐心的聆听者
听她
陈芝麻烂谷子说个不休
矜持地揣摩思绪爬走的声音
拖拽出一段世事咏叹
在裸露的一滩泥泞上
疯野一回
然后看她满足地一撇嘴巴
昏昏睡去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还要不哭泣
她走的时候 我没掉一点一滴的悲情眼泪
只跪破了一膝盖的牛仔裤边
我知道
生老病死是每一个人的不可更改归宿
娘走得安然
留下一地的遗憾需要有人不断拾起
我得抓牢这一刻
趁着她从牙缝里面挤出的点滴回忆
补全她的生命轮廓
让她在我的记忆里栩栩如生
信手沾来就是一段温馨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倒退三十五年
一边继续做她的孝子贤孙 唯唯诺诺
一边背地里大声咆哮 对着墙壁疯狂哭泣
娘活成了一棵大树
树冠翠柳盛辉
地下却是一窝嗷嗷待的老式鸡肋
不是女强人
却被生活硬生生地逼成了女汉子
一旦歇息下来
已然是一副憔悴。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将按上假发
伪装在一个活的年代里与她对语
看她意气风发
运筹帷幄于锅碗瓢盆间
像一个真正的王
击败一条街的闲言碎语和不服
溃不成军
最后也终于击败自己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要搀扶着它走南闯北
避开梦魇
也避开那些生活的微笑和喘息
娘的苦我知道
一条妇道
走得好辛苦好漫长
摁下三寸金莲若无其事
但终究苦了自己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要粘在她的身边
修补那些走失的蹉跎岁月
小心翼翼
看风华月貌 日落日出
拎着她的手臂
弓背着腰 做她一根行走的拐棍
陪她哭
陪她笑
不让她一个人面对黄昏和夜晚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要给她过一个真正的母亲节
让她坐在炕上
骄傲的鞭策着子子孙孙
一个个电话打通记忆
然后围坐在一圈
不动一菜不沾一滴酒
看她的泪水滂沱倾盆

——我也不会再忘记了你的生日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将提前订好车票
买一份她喜欢吃的······
我泪雨滂沱
时至今日
我依然还不知道
娘喜欢吃的到底是啥
她说过
喜欢吃芹菜炒肉剩下的菜汤沾着玉米面饼子
但我知道
那是一个饥饿胃口里面的海市蜃楼
我不想再将它端进她的记忆里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要奋起直追
让痛苦和遗憾付诸脑后
但一声炸雷惊醒了晌午
我怅然若失
一个早晨走失了自己
竟然邂逅母亲

娘离开这个世界时
黄疸性病变让她的右眼几近枯萎
假如娘又重新活回来
我要做她的眼睛
人生之路
不再出现岔道和泥泞
在我奔赴到她的床前之时
给她一个明亮的告别
然后
挥手诀别
写首诗
阻断延续到坟墓的愧疚和责难
——娘，假如你再活回来，我就粉碎自己垫你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