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


大宁河出深山，至巫峡口入长江
它的黛绿里
隐藏着已知和未知的结果
看得见悬棺，听不到鸟鸣
看得见刀削，听不到回声


一座龙门越来越低
一座褚红高速公路桥悬在头顶
忧伤快乐都没有倒影，却有
各自的具体形状
有人在船头定格，有人在船尾抽象
它都保持缄默，寻找声源


一座龙门活着，山就有了出路
水就有了奔头，人就有了快乐
跳得过跳不过都无伤大雅
龙门在心，会看到数不清的小鱼
它们正成群结队，一跃而过……


              *在巴雾峡


这个春天的上午
我看到了巴人悬棺，却没看到雾
大宁河静水流深，岸边水位线
明显降低……


我想以一只鸟的姿势飞越陡峭
与雄伟，母亲在我身边很矮小
她一直注视着狭窄的前方……
目前我还能带她一起飞翔
很多鸟已经不能陪我，比如
祖父外祖父，祖母外祖母，又比如
父亲……他们过去飞得很高
现在，却如江水一般宁静


当我飞过峡口，眼前无比开阔
我知道我会歇上一会儿
巴雾峡前边还有一道滴翠峡
更多的峡做着加法
我跟我的母亲学做减法
但都不会是零……


             *滴翠峡


我以滴的形状进入
滴翠峡正在集结翠的路上
她的衣袖里暗藏一支飞声玉笛
目前尚无用武之地
江水正处于低音区


可是翠的声音会越来越陡峭
正要攀过翠峰的额头，成为天空
之一滴。这样的一滴翠下来
时间之河定会滴答出一朵
巨大水花，然后慢条斯理弹回
伴着十分清脆的回声


一对文艺范儿的情侣伫立船头
深情之一滴滴入另一滴之深情
一支玉笛声音不断裹挟堆积
也不管它何时滴下，如何滴下
滴翠峡始终面不改色  
           

           *山水巫山


来巫山看山的，才会感觉
泰山真是堆的
来巫山看水的，才会明白
火车真是推的


来看山水的一边读着古人的广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边拟出一副古今谐和的对联:
两岸青山相对出，一江春水向东流


只有真正懂得山水的人才会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山是巫山的山，水是长江的水
只有山水看自己才真那么——
看山不是山
看水不是水


   *很多相同的脸在李花下


一个人在李花下拍照
不管晴天阴天
光线都十分明亮
晴了，蜜蜂牵着光线的手
阴了，风带缤纷悄悄落下


一个人在李花下拍照
会发现两张光洁美好的脸
互相照着灵魂的影
一个人在李花下拍照
看见很多相同的脸都在李花下


             *沙落坪帖


沙落坪无沙可落
落下来的都是鸟语
关键，你还看不到它从哪来


看得到的樱桃花落得比鸟语谦虚
却也潦草得一塌糊涂
风在吹。刚够少女一张手绢的力度
山野的信笺上，豌胡豆花低调做着
洁白紫红的事情，不招风也不引蝶


奔跑的少女，却毫不顾忌拈花惹草
几朵樱桃花经由她们的脸落下
沙落坪多了一个春天的理由



            *午夜咖啡


子时已过。连同春夜
把很多能搜寻到的细腻冲进
咖啡杯，比如虫鸣猫叫，点点灯火
汽车偶尔的摩擦很动人


星星有好看的眼睛，我有一只老花镜
黛玉的睡姿应该比她扛花锄更美
李白的月亮太大，泡不进杯子
唐朝的夜晚却越来越薄
我已经分不清舌尖上的苦和甜
就像夜分不清夜的梦和醒


还是喝咖啡吧，它能拿走夜的黑
当然，还有阿里巴巴的咒语


              *清明诗


年年清明都写诗
为清明为亲人也为自己
年年清明的挂纸和庄稼一起生长
总要出类拔萃一些，那些个
赤橙黄绿青蓝紫拉着春风的手
一起跪拜，感动了整个春天
油菜花金黄一地，可那不是金子
是春天的祷词铺满诗歌的道路
我信读它的人
会在夜阑人静的远方沉默良久
我信他们心头都有一座春天的寺庙
清明一到，钟声就会敲响
我诗歌的每粒文字，通通变身
诵经的小沙弥


               *木桶论


看一个老男人裸露的后背
不如看丫鬟们略施粉黛的脸舒服
看一段逝去的风光，比不上
看一只老旧的硕大的木桶真实


最先我把它看成装粮食的器物
木桶里的凳子提醒我，它怀念那个老男人养尊处优的屁股
怀念来自丫鬟身体的氤氲香气
我看到历史的色泽裂开了数道缝
它们被铁圈箍着，喊疼
天井里滴落淅沥雨声。无需解释


天井只会越来越旧，雨会越来越新
木桶里泡澡的水该换了，或者倒了
……去催开天井里那树晦涩海棠


              *大昌古镇


进得了小三峡，就进得了泰昌
你上岸的时候，大昌已先你一步


关帝庙门前香火孤单
游人忙着拍照，想把关帝拉回人间


在温家院子，七十八岁的第十代媳妇口若悬河，想把祖先变成神


我从小三峡出来的时候
大昌也跟着我回来，我只记得


南门口那株老黄葛树根深叶茂
银针深入城墙的肌理


东西南北四座城门挨得很近
都和今天仅一墙之隔

                          2022/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