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朵挑在枝头，春光沉入水底
柳莺放纵翅膀，天地无限宽阔
坐在路旁的人刻意让灵魂空着
涉水而过的鸭群像一朵朵浓缩的云
被春风轻轻吹动


2
面对三月，我阅历尚浅
没有足够的春风让句子变得更柔软
没有足够的石头让河流变得更光滑
面对三月，枯草和新绿参半
招摇的叶片，像枯枝重新长出肉身
飘落的花瓣，如老树再次丢了浅魂

3
三月，种子无路可走
它们将腿脚伸向大地，把手臂伸向天空
阳光像慈母，风声像诵经
和面前的大山对峙，是两种缄默
雄蜂在遣词造句，排解春天的无聊
河岸分娩的母牛，回头看到降临的孩子
红色的喜悦弥漫，压倒整个春天


4
一截巨大的朽木，吐出鲜嫩的鸟鸣
黑木炭。黑木炭上昨夜的星光没有熄灭
风暴、激流和苍茫没有熄灭
大提琴一样发声的旌旗没有熄灭
卷进海螺内心的浪潮没有熄灭
鱼群游于深蓝。深蓝的翱翔如匕首
翱翔的匕首，正在生一串串更小的匕首


5
跋涉的人被光牵引，被时间追赶
去年倒下的植物在水边默默转世
作为陪葬的花瓣，归来即殉道
它们吞下火种和刀片，变出血色的光芒
时间像个受日月指引的老人
他关上过去的门，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6
三月，隐形的翅膀从空中下坠
它们飞往的地方很深，像无底洞
任人呼喊，他们总也不回头，总也喊不应
三月，人们捧起黄土捂在胸口
就像抱紧最爱的亲人，不敢松手
任人呼喊，他们一直在哭泣，一直在痉挛

7
桃花和我同岁，那年三月她未满十六
她的母亲端着农药瓶，以死威胁
逼她嫁给指腹为婚的人
从此她的三月再也没有桃花开
从此她的三月都是倒春寒
后来听人说，那天农药瓶里装的是可乐
现在，桃花除了痛恨农药，还痛恨可乐


8
在朦胧的细雨里，一切影影绰绰
提着竹篮去祭拜的人在田埂上摇晃
一串串挂在枝条上的鸟鸣
时不时让她慌不择路
那里的树，莫名其妙就长高了
那里的草，莫名其妙就变绿了
草叶上的露珠，像泪水一样挂不住
莫名其妙就掉了

9
人间所有秘密，在三月统统暴露
三月过后，麦子必然高出两尺
三月结束，油菜将会矮下一米
这首诗本来还有三行埋在土中
被一条弹出的蚯蚓搅局
这首诗同时还有四句藏在水里
被一群摆动的蝌蚪出卖
阳光下，父亲半眯着双眼
用一把旧二胡，把世界越拉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