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月亮行走天上，无论完整，还是残缺。
独来独往的样子，
像荒原的狼。人间发生的事，它从不
惊奇。
那晚，许多青年去山林救火，
再也没有回到人间。
那么多鸟，烧秃了翅膀，只剩下
嘶哑的喉音，在扑腾。
月亮也消失在冲天的火光，浓烟之中。
而诗歌属于想象，并不承担记忆。
我为什么要琥珀一样
对未来失去想象，满足于拥有完整，
失去苦难的知觉。 ​​​


合唱


我知道春天之慢，苦于无雨。
每一种植物，都知道，反复无常的爱
总有人在世间书写。
鸟鸣，这来自民间的合唱队，
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合拍。光线，
织缀的早晨，树枝分心
一幅画，在完成中，翅翼的轻
难以把握。 ​我知道，
雷电的脚步，已在云朵的头顶，响起。
山中劳作的人，葆奖过浅薄的树荫
坐下来，歇一歇，云团已翻过了
一道灰青的山。



边境线

他的笔，总在处理——
燃烧的森林之火，
列车紧急避开，前方坍塌的
断崖，
台风过境，无人的轮渡，
寒潮袭来，千万只转场的牛羊，以及
梦中，游离于大海的岛礁，
落日，撞碎了一幢玻璃宫殿。

尽管他已年过半百
像一枚松果，在微醉的春雨中，
安抚，休眠的山谷。
狂想，驱赶他，放弃了静寂的生活，
他奔波在晚年岁月，未知的，
不安的边境线。



旷野

春深似山涧，它隐喻般的源头
总在荆棘过后的，明亮处闪烁。
白云的加工厂，忙碌于
热情的白昼，
如何保证，人人都不被束缚其中
鸟鸣如救赎，负责唤醒黑暗的黎明。
走向野地，是个好想法
你可以尽情说给，空旷的风听。
万物有形，皆有其苦，白云无形踪。
旷野，从不解释什么是美，仿佛
美是白云的同类，对高蹈的事物
我们不迎送。
大地深处，森林是一所学校，山南
葱郁，
山北的冰雪，耐心等待一种花
在绽放时，发岀讯号。



梦

石头梦见了分裂前的山，
树木梦见了过去的叶子，
涧水梦见了浩淼的冰川，
你梦见了草茎编织的宫殿。 ​​​

日子像尘埃一样敏感，
蓝色的天空，流放了秦汉的月亮。
山谷是一座巨大的共鸣器
试探的月光，覆盖了交换的暮色。

珠穆朗玛峰，确信月亮高悬峰巅
落日照彻，尼罗河上大象的披肩
北斗星的勺子，盛满陇山的黑。



林中漫步

树林是真实的，得益于它固定了自己
站立的地方。
怀疑者，找不到空洞的言辞，枝柯
交错，增添了许多新生的去向。
作为春天的命题，从一树一叶入手
扶摇直上的梢头，似与天空
不名的讯号，获取了某种联系。
树林深谙气韵生动，是类似于，
雾霭的美学，流离
疏淡，距离的间隙有隐约的避让。
柳树柔和，杨树耿直，老杏树的花朵，
吞吞吐吐。
树木又是费解的。鸟鸣的剧场，
它们鲜有座位，声乐自树叶间渗漏
那些呆坐在年轮里的耳朵，
一直试图调准，时间的罗盘，惦量
遗失的脚印。
并肩行走的两个人，唯恐，小径
尽头桥墩隐入大雾。当风，
重新找回弯曲的斜坡，他遇见了
早年的邮差。
这和林子有着莫名的昭示，路标湮没
飞鸽自行车，铃声是单调的，
在陡坡的突降面前，鸟鸣是俯冲的
激石，风若湍流
一棵树，张开的怀抱，跌落于梦。
小镇上，日子归于宁静——
鸟鸣在枝头，自行车在山道上奔跑
少年的梦想，是一座木器厂，建在
无边的树林里。



立夏

正午，梦中听见有人大声唤我
猛惊起，遂急回应：“噢——”
窗外，青杏枝条，似已听到
旋细听，一人声在墙外，唤的不是我。

梦见的那句子，像细脆枝条
咔嚓！折断在懵懂之间。
我竟然在梦里，接住了梦外的话语
我要将那句诗，接着写下去——

蝴蝶是薄石片，睡眠的石头
不出发。西北春旱，舟已自横鳞泥。
波涛且去，稳住长江的管弦。



猫

藏起利刺，它便有敦厚的肉爪，这像是
一种禀性，
当它行走，攀爬，和跳跃时，它只信任
爪下的刺刃——
抓牢这个表面平稳的世界。
家具，沙发，楼梯扶手，棉织品，都会留下
停顿的划痕。
甚至会伤及你的皮肤，当它恼怒，
世界只存在对抗，它和主人的关系
变得紧张，而怪诞。
也许，它只是自己的主人，确立在食物
和寄身之处的关系
没有契约。但它不会随意出走。

当我们离开房间，将空静留给它
它会盯住任何响动之物。
据说，旧屋子，浑厚的墙壁内部
有一座土钟，在走动。
猫是世间唯一的知情者，超越了生与死的
古老界线——
坐于壁内，两个沉默的人的叹息
在分与秒的间隙里，低沉，却不发岀顽疾
已久的浊音。
贴在墙上的旧报纸，有一道道，
锋利的爪痕——
像是土钟的位置，已经确立。旧报纸上
当时的消息，
已无人再提及，光阴斗转星移
猫牵扯岀陈年旧事，只会使自己一天天
消瘦。
不可示人的痛苦，是我们未知的伤痕。

门锁转动，猫回到日常的生活里
脚步声，洗菜的水声，切菜声，烟火
是庸常的
将猫与旧事隔开。
女儿去外地求学，我们送走了那只猫。
它一去无消息。多年后，
在另一个小镇街头的拐弯处，它回头
看过我一眼。
长大的女儿，还是喜欢猫，它的小名
我还记得
魅惑，深情，如谜的蓝眼晴，像某部
外国小说的女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