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悟


把脚步放轻，把声音放低
像鸟鸣怕惊扰渐渐高远的天空
同样的心境来自林间草地
松针坠落着，松枝黯绿着
火棘火红着，山菊金黄着……
互不干涉。阳光下来的时候
它们方懂得反射和折射
和神擦肩，去甚，去奢，去泰
正言若反……
一面镜子好轻，又好重


               *江南小调


那是小吗？
小蜜蜂是小媳妇儿的小身段儿
小樱桃花是小姑娘的小巧嘴儿
小溪流是小屁孩的小嬉戏


那是小吗？小菜花梳着小发髻
小蒲公英发着小脾气
小麻雀哼着小情歌
小燕子剪着初春的小鞋样


那些都是小吗？
小清风的小炫耀
小山岗的小欢喜
小树苗的小憧憬……


那么多的小啊
小灯笼唱《诗经》，拜孔子
小对联背好听的唐诗宋词
小野花带我们找出关的青牛师


缺了小炊烟，小香气还领我们
给母亲唱江南小调
小青草冒出头来,小枯萎
催远行的亲人，快快重返人间


            *走，挖野菜去


大声喊人的美女回到童年
阳光比时代更明媚
山坡、洼地、野菜、露珠、挖锄
都有了动词的野性
它们视野开阔，却又极具固执
用想象的丝线，给故乡围一个身位


真正的动词十分安静
露水打湿母性的裙裾边缘
美女喊出来宿命的奔赴
总角是一种，豆蔻桃李是一种
中年是另一种。白日可做梦
梦里有草香，有泥土的味道
梦里梦外都能度人


这样的循环纯净如少女的红晕
这样，挖野菜就不光是一个
纯粹的动词，它代表春天
造一个缓慢的句子，刷新故乡
以及我们的一生


               *蒲公英


乌克兰上空
盛开大片大片伞花
却不如一朵蒲公英美
真正美的蒲公英飞不了那么高


这个春天它飞得更低
还要比以往任何春天飞得远
以此佐证：飞翔不要求高度
却需要，辽阔的光明


            *在文峰观


观只一座，树很多，花香萦怀
来自春天的气息，一些包围着我
一些向道观弥漫——仍有微凉

           
             *走近一点


走近花开，无非是花香一点，
可以触摸花心；
走近阳光，无非是斑驳清晰一点，
可以照见自己的影子；
走近夏的雨水，无非是承受鞭笞，
于有声处听惊雷；
走近一片湖水，无非是湖摇星空，
月沉玉璧；风拽山空，心静如水；
走近雪，无非是雪花飘飘，
可以盛开在头顶，手掌，心扉。

走近一座山头，无非是推石上山，
帮西西弗斯搭一把力；
走近一株草的葳蕤，无非是
渴望一只蝴蝶栖息，别走得太快；
走近你，我想听鸟鸣的声音，
然后暮霭低垂，残阳如血，
我们无非是两只晚开的花朵。
或者，是葡萄藤，缠绕太阳树，
吸夜露而生，而眠，而盘旋直上。

             
              *山间贝壳


何必要到海边
山间自有贝壳，海拔不是问题
山间的水是绿色的
山间的贝壳是银白紫红的
且具立体层叠之美


海边贝壳被推送岸边时
没有人不像浪花奔跑
山间贝壳依附老树时
没有人不像一只鸟
蛰伏浓密树丛


       *痴心妄想


大宁河和长江牵手
等同于三月和春天
你命名的凌波微步
走进一个全新时代
苍茫越来越不苍茫
人类接近痴心妄想


       *虞美人


还是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
落到我跟前
仿佛美人
薄衾素颜
向我走来
我能听到窗外
第一声
鸟鸣


                *三月


三月开始
有料峭打头好像没什么不好
好事不怕多磨


三月里，很多花开了
很多还躲在时光的栅栏里
风也不愿出风头
它拿捏的力度恰到好处
小雨效仿它，提醒花朵的牧童
该扬鞭了，该吹笛了
该练习遥指杏花村了


村子的深处
三月刚刚开始，就隐约出
那么多面好事的酒旗


          *彼岸花


称呼岸的名词多着呢：
河东河西，河南河北
或者称，此岸和彼岸


这样的差别细微，只有风
不管不顾
它吹过去，又吹过来
吹绿了南岸，再吹北岸
吹开了河东，再吹河西


此岸多么芬芳
只有彼岸，一时半会儿
还花开不了


           *花间词


穿花三月
她和他都看不到
花的影子
天那么蓝，白云开成朵
两只蜜蜂嘤嗡累了
在花蕊间，歇下翅膀


              *樱桃花


你不知道我
为何远道来看你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
樱桃小嘴真香
蝶恋花都恋成词牌了
沁园春也是
我看你周围是一片海
却不想泛舟
晨光向你涌来
犹如你潜入我眼底
我想我对你告别
你一定不会流泪
我想我离开的时候
大海一定不会平静


               *初春


昨天和今天有什么不同？
春山迢迢，春水涣涣
少女揽镜自照


直到少年越走越近
带来一缕阳光对花的问候
一点雨粒像美人痣


那是美好相中了美好
昨天相中了今天
风为媒，要为少男少女歌唱


         *乌克兰少女


乌克兰在风雨之中
太阳隐没了身份
乌克兰少女蒲公英似的奔跑
世界心疼她们的趔趄
也有人热爱这些春天的花朵
明目张胆地赞美和嫉妒
被调侃的乌克兰少女
遇到陌生人就笑
遇到创世者，她们哭
哭也哭出美的模样


       *三月初，邂逅


去到三月初的小酒馆
如果邂逅武松
我不会和他喝酒
也不会谈景阳冈打虎
桃花开满春天，我会说
武松你一去
花瓣雨就会淹没你
去时
我还是会叫他还带瓶酒
他不喝酒会害羞
我希望他看桃花的时候
心里会想起孙二娘         

           
          *三月之初


燕子斜过雨帘的时候
有些花开了，有些正打苞
有的呢，还没睡醒
你可别急呀！时间花园够宽的
美好的事物总是缓慢些好
可近观，可远望，可驻足凝视
甚至，可把花通通移居到身体内部
我们伸伸腰，弯弯腿
再跟春风一道——慢慢跑起来


*三月一日清晨，两只鸟儿莅临窗前


对呢，我说的只是两只
它们准时莅临窗前，聒噪却没有
以往大声
昨日我取下铁栅栏上的香腊肉
它们并不知道；却也没马上飞走
我突然想到AK47蹩脚的站姿


它们看不到电视里乌克兰上空的
滚滚浓烟，也听不到枪炮声
爆炸声、坦克碾压声……
我却想这两只充耳不闻的鸟儿
快些飞走
以此验证它们飞翔的轨迹
一定比火箭弹漂亮得多……


   *我愿死在一条小溪的怀里


我亲近小溪
并以此推断大海如何压制深渊


我对小溪的赞美来自岸边花草
你说的鱼很小却活泼，吐着气泡


我对大海的恐惧不在于浩淼
和深不可测，也不在于惊涛骇浪


我只惊叹，一棵棕榈树倒下时
听不到她的一丝声响


她吞噬我亦然，我要把她摇醒
推搡她，撕咬她，抓烂她的乳房


最终，我不是棕榈
你也不是大海


拿破仑死在大西洋圣赫勒拿岛
我愿死在你，一条小溪的怀里


       *凌晨三点醒来


门窗紧闭，夜色四合
看不见的月亮仍在天，在我心
我们用腹语交谈
效法昆虫与自然的亲爱
不一样的语种光辉黯淡
却没有困顿、慵懒和傲慢


凌晨三点醒来，我唯一能做的
——还是想晒晒月亮

                           2022/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