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暮春，新甫道上

一头驴，一辆车，三个男人
从济南出发，向东南，沿着祖先开垦的
那条官道，吱吱呀呀，缓慢前行
三个人，一个在地上走，两个躺在车上
两口棺材，是他们的温床
一个叫刘晓浦，28岁，另一个是他的侄子
刘一梦，26岁。车旁的男人
刘晓浦的二哥刘云浦，带他们
别了济南，别了章丘，别了莱芜，别了泰山
经过新甫山下，他想起几百年前
故乡先贤公鼐曾写诗云：“新甫柏，徂徕松。
开三径，对双峰。随渔樵，学圃农。”
走在这条路上，公鼐心情愉悦
期盼回归田园，舒缓的日子突突往外跳
云浦却全无观松柏之心，只一手执鞭
目光透向久违的前方，慢一点
再慢一点，故乡如何承载身侧的棺材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侄子
他刚从刑场上收敛他们
更早，他卖掉一千亩地，凑齐钱财
打点关系，去接两个孩子回家
遍体鳞伤的弟弟，透过监狱的铁窗
跟他说：“你不要花钱救我了
要出狱先得自首，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我和他们是死对头。”侄子也说了同样的话
云浦泪流满颊，问弟弟，只需服软
即可保命，何乐不为？
弟弟和侄子怅然而笑，命运只在
意念之间，文天祥在头顶爱我如初
齐鲁道上，云浦随着一头驴，一辆车
向东南方向的家乡，慢慢接近了
那里有年入古稀的父老，有弟侄的家人
有过去遥远的童年，有一条久违的汶河
还有，祖先的田产和弟侄二人未竟的人生
他一路走，一路踟蹰了双脚
先贤曾走过的路，在他脚下形成一些阻碍
他的命和棺材里的二人别无二致


1943年初冬，柱子山下 

1

何荣贵和另外两个士兵
潜伏在一片坟地里
天蒙蒙亮，清晨的寒气凝结在
他们的头发上，形成一丛水珠
村庄里的枪声逐渐停了
透过不太明晰的光线
三个人朝他们的方向窜过来
一个粗矮的黑汉夹在其中
何荣贵眼前浮现出一句话
——他们终于来了
三个士兵站起身飞奔过去
黑汉侧身朝野地里狂奔
一边跑，一边回头举枪射击
很快没了子弹，随即捡起石头
往后扔去，此人儿时
掷石打羊，百发百中
一颗石头正中何荣贵的小腿
隔着裤子砸出了鲜血
何荣贵举枪射击，一发子弹
正中黑汉的脑袋

2

2018年秋天，盘山公路把我
带到柱子山。大片山楂林、枣林
把我的视线带向山顶——
悬崖制造的崮，亘古不变
山脚下，一片壮美的水域
勾勒出许家崖水库的面貌
一个老头指着水库说：
“当年土匪刘黑七最后住过的地方
如今已成了水底”
“他被打死在哪里？”
老头指向西南方的野地
“水库边，没被淹的地方”

3

1947年，一等战斗英雄何荣贵
已担任营长
牺牲于解放曹县沙土集的战斗
年仅23岁


逃火记

提起年轻的时候
挖云蒙湖
姥爷想起一群
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女人
冬天，人们睡在工地
一间间団瓢里
风最肆虐的一个晚上
一间団瓢突然着火
从起火到火势吞灭
玉米秸只在一瞬间
睡在里面的女孩
有的还没来得及醒就
再也没有醒来
有的顺利逃出
撞上一群前来救火的人
为了再次逃生
她们又窜回火场
姥爷说，她们慌乱的样子
脸上被火熏染的绝望
几十年过去了
仍在他眼前不断晃动
——
那时候穷，冬天只穿两件衣服
一件棉袄，一件棉裤
睡觉就脱个精光
那些逃离人群的女孩
在火中美丽的身影
染红了一小片天空


案板

从牡丹江始发的K1452次列车，至济南时
已过了28个小时。我越过一片东倒西歪的睡眠
找到自己的位子，抱着背包准备加入
睡眠者的队伍。对面是一个枕着一块木头
低头沉睡的老头。我睡着了，正好和
老头的梦连到一起。我们相对坐着
开始聊天。老头怀抱木头，讲述他的过去
东北话中夹杂若隐若现的沂蒙腔
那年大旱，又遭瘟疫，一家人被命追赶
油灯下，父母子女五人抓阄，决胜者二人
父亲和大儿子，第二天带着仅有的三块煎饼
逃难去了东北。一晃数年，原始森林里
父子伐木、种地、捡蘑菇、追野兽
父亲被一口猪肚粗的原木压扁了脑袋
他用父亲的残躯，娶了媳妇，生了孩子
四十年的家乡，饿死了仅有的母亲
弟弟五年前死于肺癌，只有妹妹儿孙满堂
老头拍拍手里的木头，向我炫耀
这是最好的铁桦木，坚硬如铁，制成案板
可以用五十年，是送给妹妹最好的礼物
也是他把东北搬回家乡的又一次见证
凌晨五点，到临沂站之前，我们分别醒来
用眼睛打声招呼，拎起行李下车
老头在前，怀抱中的案板，圆滚滚
挤过汹涌的人群，为临沂城带来圆滚滚的黎明
老头去旁边的汽车站，乘车去莒南
再从莒南县城乘车到相沟镇，再从镇上
赶往村庄。妹妹已在院子里刨了坑
等待哥哥带来的树种，那棵坚硬如铁的铁桦
会在院子里枝繁叶茂，长成一个家庭
最初抓阄的那个夜晚，长成两个老人的童年


郭七妹

我骑自行车去你村里上学
你驮一筐青草去喂羊
课堂上，老师的粉笔常打在我们身上
课堂外，我的眼经常落在你身上
我曾盯着你的照片，那张集体照
想象婚姻、生育，以及我们的初中
不在一个班，我们在新学校的楼梯上
擦肩而过。到了高中，依旧
没说过一句话
我记得你的尿毒症，县电视台播过
我们分别去了不同的城市
读了各自的大学。你嫁给一个鳏夫
你的孩子，常在梦里敲你房门
我常回乡，坐在汶河边
你丈夫的沙场，就在不远处
河里的沙子不断减少，你们又有了孩子
你管不住他，他去嫖娼，赌博
进了监狱。你投河死了
留下一地沙子，还有一个小女孩
我每次回去，就坐在河边
盯着那些沙子，呜呜的风声
我被一些风扇了巴掌，又被一些风
命名。我们至今没说过一句话
说过吧，我曾以丈夫的名义
在小时候，对着你说话，而今
我是另一个人的丈夫，我说尽了人生的话
也许，你会听到
也许，你曾跟我说过百遍


三分钟

1

最后三分钟
她盯着他猩红的双眼，问：
“你没事吧？”
收到一句回复：
“你没事吧？”
她扑到他怀中大哭
“我没事。”
“没事就好。”

2

三分钟，他们度过了一生
从最初开始，直到恋爱结婚
在村外的这片杨树林
建一所房子，结婚半年
准备去夜市摆摊，手续还没办下来
就遁入人生的临界点

3

四个人闯进家里，用手铐和网线
捆住他的手脚，把她扔到卧室
他们不断轮流或一起
把卧室变成牢房
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三点，八个小时
她的身体被一次次撕裂
又被缝合。意识最模糊的时刻
她幻想人生的片刻宁静
三分钟结束了，他回到监牢
她继续以空洞的花朵抵御
一场大雨

4

最后的时刻
她嚎啕大哭，一切妥协化为虚无
她被塑料袋捂住口鼻
走向生命的终点
为了验证她的死亡，有烟头
在乳房上烫出几个幽深的洞
为这具千疮百孔的玫瑰
制造涅槃时的花朵
在此之前，她的丈夫已经被
锁链缠绕致死，脑浆脱离了
思维，一把匕首刺穿胸膛
与她的挣扎和幻想不同
他死的时候，没发出一点儿声息
一个人带走所有的屈辱

5

2013年5月14-15日，蒙山之阳
费县县城南，一对夫妇
消失无踪迹。被发现时
藏于家外某山洞，恩爱如初


记者手记

那是最美味的
炖豆腐
我们坐在饭屋的小桌旁
一人一杯白酒
一双筷子
豆腐冒着热泡
辣椒丝缠绕着嫩黄的味道
三个小时前
在通往流峪镇的中巴上
我向身旁的几个老人询问
这次大旱，最严重的
是哪个村？
他们给出不同的答案
最终达成一致
一个老人指着王炳德说
他们村，自来水都没了
只能到山上挑泉水
下车后，我就跟着他
坐上他侄子的三轮车
向山谷最深处奔去
最终抵达半山腰的
一片石头房
他的妻子站在门口迎接
他的女儿在济南买了房子
儿子去临沂打工
他在费县的板厂
惦记天旱和妻子吃水
一个人跑回来
我盯着他们的照片
看了一会儿
之后跟着他妻子出门
去山上挑水
沿着开裂的巨大泥土
抵达一眼细泉以及
挂满山崖的冰溜
她用舀子从石头和冰缝里
刮出几片小水
这些水，一部分进了厨房
和豆腐一起
进了我的肚子
外面风大了，我们对桌而坐
像极了这片山区的另一个角落
我和父亲坐在一起的样子
或者就在这间屋子
另一对父子母女的故事
下午，我怀揣满肚子的豆腐
几个村民和水的渊源
以及大旱、天寒与
水泵、水库的关系
坐在王炳德的摩托车后座上
回到流峪镇
登上离开的中巴车
我要重点描述一下这张
再未见过的脸：
白色胡茬，皱纹如山峦起伏
嘴唇淳厚，干裂成一道峡谷
他转身骑上摩托车
消失在我的父亲丛中


同学会

2020年年初，疫情蔓延
大年初三，喝了两瓶啤酒后
刘旭东睡梦中再未醒来
他是所有人中的首富，留下
两个孩子，一个老母
两家公司，十几家化妆品店
2015年夏天，耿立波从
一座高楼上跳下去
结束了困顿他三十年的疑问
以及对贫病的某种思索
2012年，侯成龙第二次被抓
抢劫一个纺织女一千元
第一次是偷窃，现在还在狱中
2010年，25岁的吴阳河
被多家媒体采访，目的是
筹钱变性——
他从未去过男厕所，我们曾
把他捉进去，脱他的裤子
他以绝望的怒吼咋退一波潮水
2006年，徐丽去广东打工
一年赚了三十万，在老家建起
二层小楼，后失踪
2003年，刘成发高考失利
把自己吊在汶河边的小树林里
1999年，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
王长山在旱冰场一路狂奔
冲破栏杆、玻璃、空气
脑壳着地，落在楼下的水泥路上
1997年，所有人在初秋的
那个下午走进蒙城中学
我第一次见到徐丽，花裙子
在她父亲的摩托车后座上跳舞
凌晨三点，虚拟的起床号响起
我、王长山、刘旭东，跟着人群
去水龙头前排队，所有人都在刷牙
宿舍院里人潮汹涌，那是我们
第一次刷牙，多么甜啊
刘旭东咽下一小块牙膏
我和王长山也咽下去，果然是甜的
那喷香的糖，那躁动的夜
那些十二岁的孩子们


石人坡往事

跟着父亲
以及乡人的迁移路线图
他一路向西
走过一座座无人烟的村庄
蝗虫肆虐的
过去的庄稼地
向饥饿、石头、树皮讨饭
出山东，过河南
于太行山中，塔儿山里
寻得一块和故乡一样的
山沟定居
和故乡一样的村子
和故乡一样的一张张脸
和故乡一样的
一群命
许多年后，他再次
踏上东归的旅途
没有带讨饭的碗
而是背着父亲的骨灰
回到石人坡
把父亲安放在许多父亲的丛林里
又一次告别
就成了永恒的再见
踏过当年逃荒的国土
回到塔儿山中虚拟的沂蒙
没过几天，他就
和父亲一样
躺在了盒子里
但这一次已没有人送他
回归梦里的山河


三人行

过去的二零五国道
茶棚村至县城段
常出现一个小型队列：
军大衣，灰白辫子
被二胡的绷带收紧
无法相互拍打
这是徐仁沿着人生的旅途
走在普通的一个下午
此刻他正推着自行车
漫步在拾荒的旋律中
自行车后座上悬挂着
上百个矿泉水瓶
里面灌满了县城某厕所的水
水瓶之侧，他的疯女人
从贵州流浪而来
清醒时曾跟我们提起
大山、丈夫、挨打、挨饿
两个孩子、流浪、继续挨饿
女人眼中只有前方的道路
道路上只有一条油腻的辫子
她手里牵着一根绳子
连接一条银狐
男人、女人、银狐
身上均布满灰垢、尘土以及
慵懒的风光
他们走进村东的竹林
把水一点点倒进水缸
三个人守着整个世界的废品
搜寻艺术的价值
晚上，二胡开始演奏
竹林打叶，一些复杂的曲调
让一旁的村庄心神不宁
后来一切失去踪影
竹林陷入大火，徐仁死了
银狐代替女人流浪
女人被我们送回贵州
她笑了，跟火车一起奔跑
只是在火车即将消失的刹那
我们听到一声凄厉
空气碎成满地玻璃
她的病终于好了
头脑清晰，目光插满刀
巨大的铁轨一路向南哀嚎


在常山庄
——兼至红嫂

上午，阳光从东面爬上山坡
一些游客跟着阳光
走过一道小桥，攀上一座座
规整的石头庭院。槐树荫里
我跑到河边，看几个农民种植莲藕
几条小鱼跟在后面
几个老妪在一边售卖桃子
桃来自西边的山上，天刚亮
她们就摘下来。她们脸上的皱纹因
嘴巴张合而泛起波浪
在常山庄，这样的老人还有许多
比如我们刚参观过的红嫂故居
红嫂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的总和
也不是一代人，而是这片山区
一代又一代女人的集合
比如在更北边的影视城
村庄以石头的名义，和山融为一体
电视剧中，红嫂恢复年轻时的模样
我们的祖母，或祖母的祖母
用永恒不变的爱，承载山区的
一种样貌。我的妻子——
在前面招呼我，让我去看一场演出
而我还没有买桃，那几个老妪
竟同时停止对桃的垂怜，一起
向我讲述过去的一件小事
那一年，男人都离开了村子
用独轮车推着粮食，哪里有战争
就往哪里跑。她们三个还是小姑娘
跟着各自的母亲，赶十里山路
去挑水，母亲们挑着瓦罐
几个孩子跟在后面。那一年大旱
山上没有桃，也没有粮食


蒙山道上

竟有种冲动——
停下来，在溪边，以身体的名义
把自己躺成另一条弯曲的小溪
躺成一块石头
一条小鱼，一片逃遁而来的云
​
四年后的一个下午
我想起那个初秋，徒步翻越蒙山
至百花溪，欲停未停
继续用脚把自己运走，还拒绝了
一位司机把我捎到县城的好意​

把这个下午塞进那个永恒的初秋
竟有一股忏悔：既辜负了一座山的挽留
又辜负了一辆车的速度
我这一生，总是用脚背着
越来越重的身体，蜗行在飘荡的风里


曲流涧

水从老龙潭出来，弯曲成更妖娆的龙
从石头旁经过，把更多石头铺满山涧
蜜蜂急于拯救甘甜，把花朵
挂在翅膀上。急于安家的人把身体
藏在君迁子和枫杨树之间
瀑布，制造出人间所有音乐的总和​
鸟雀，制造出人间所有天空的总和
瀑布、鸟鸣和草木，制造出一种宁静
我的宁静如同一道闪电，晴空的闪电
静极，我拥抱万物的美好
如何形容此时的山谷？我为停滞的
时间，献出一场疯狂的寂寂无声


菜园简史

五个大棚于一年内
渐次消失
现在是温泉度假村花园的一部分
经营菜园三十多年
父亲失业后干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
应聘度假村工人
成为种植花草的园丁
继续奔走在这片陪伴他大半生的
田野上
第二件：
把大棚剩余材料的精华运回家
在门口建了一个小棚
棚虽小，五脏俱全
高高的后墙，柔软的塑料
太阳每天前来扣门
敞苫子、盖苫子，种植
米豆、莴苣、西红柿、黄瓜
一年能赚五六千元
我们走在小棚里就像
过去在菜园里漫游
那氤氲了汶河湿气的菜园
那久远的黄瓜兄弟和西红柿姐姐
那对年轻的夫妇和两个
在童年里游荡的儿子
……
我告诉父亲：
你这一票，干的真棒


南泉

——汶河的诸多源头中
最值得炫耀的泉眼
小村侧，汩汩清泉，妇人浣衣
为泉水抛光、上色、锻造晶莹的外衣
泉水流经之地，浇灌数十个大棚
数十亩小麦，数十棵杨树
一公里后，还未形成河，就被汶河包裹

炊烟从泉畔升起，味觉在水中持续倒影
还有南面山坡上，那些几十年前的水渠
泉水曾遍爬南山，吻遍每一块石头
而今水渠废弃，泉水的翅膀被风代替
多么凶狠的风，不断吹
竟未能将泉熄灭


蒙山百花峪

寻花的人，不为花，寻爱的人
为花而来。只有我，对着几座山峰
想起久远的事：三十年前
逃难的女孩燕子，和她的父母、弟弟
短暂住进我家的菜园，汶河边的孤岛
是逃遁者的天堂，也是我冥想的栖息地
我带着女孩捉蛐蛐，割草
拾柴火，去野地打滚。她的母亲
去县城卖猪血，卖不掉的带回来
每天，菜园南头会多出一排黢黑的雕塑
她的父亲，躲在小屋里写小说
一个远古的作家，在大地的纸页上
涂抹贫穷和想象。她跟我讲蒙山
松林，蘑菇和黄鼠狼，奶奶打她
她饿了三天三夜，身体的疤痕
胜过奶奶的皱纹。一天，他们一家
神秘消失，燕子也跟着不见了
只剩下一块腐烂的猪血，一张被压弯的书桌
半年后，那个写小说的父亲回到菜园
还给我父亲三千元钱。父亲问他
还写小说吗？他说，这辈子再写一个字
就被石头砸死，马上带着老婆孩子
去青岛打工。我问他，燕子呢​
他说，燕子留在老家，跟奶奶一起住
此刻，我面对群山，想起一个
过去久远的伙伴，她必定属于这些松林
和遍地的野花，她曾给我讲过
山楂会开红花，野地里有很多食物
奶奶饿她十天也不怕。我想起最初的文学启蒙
那个满脸胡须的男人，在小屋的蜡烛下
写啊写啊，他的女人自县城归来
他的身体长满蚯蚓，纸页归隐山林
此刻，我面对群山，像狼一样吼叫
多么美好的桃源，多么盛大的节日
多么持久的乡村旅社，多么辽阔的板栗林
我去景区闲逛，那些卖松茸、枸杞、草编
蘑菇、灵芝、玩具汽车、草药、花生、野菜
的女人，你们谁是燕子？
或者，所有人都是燕子
我们谈一谈过去的菜园
西红柿地里，研究蚂蚁的两个孩子
那些蚂蚁大军，从一块土丘赶往
命运的山峰，那些匍匐在想象中的蒙山
那些西红柿，那些人造的丘陵和野壑


大独角

乔洪涛说苦难如昨日般阔大
我看那落日持续点亮的山峰

在命中已举头三十六年
大独角，接日虔诚如昨


岱崮

一个自我陶醉在桃花源里的小镇
用一座座崮，把自己包起来
用一场场风，把等量的雨降下来
用山坡上的黑山羊，把放羊的老头
固定在山水画里。用满大街售卖的
豆腐，把种豆南山的野心塞满
用自北向南流淌的梓河
把清澈的心田运到下游的平原
我所依傍的，绝妙的山、水、桃花
以及不谙世事的黄发垂髫
在岱崮，我常对万物心生怜悯
坐在花丛中祷告，一只蜜蜂飞过眼睛
带着我的博大精深，带着一小撮怨愤
在这个小盆地中游荡
必不可少的，我需要持续赞美
这生命的山崮与河流，这生民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