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春天一样》

某个星期六的早晨，在街角的炒粉店
我停下来吃早餐，时间有些迟了
我要赶上那趟去往远方的列车
那辆列车上，挤着和我一样匆匆忙忙的人
他们认识我，我也认识他们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每天像偶尔陌生人一样
春天就这样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但是，我却渴望与他们交谈
交谈他们的烦忧和快乐
当列车抵达远方时，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他跟我一样，也在远方下车
无数次，我看到他挤进一个小地方
紧挨着其他乘客
他手上拿着一本书
有时是一张报纸，但从来不看
或许，他也跟我一样
有晕车的毛病
当车门关起来，列车开动时
我仿佛听到家乡的声音和车轮
擦着铁轨发出尖锐的声音
我的心开始疯狂地跳动
就像春天一样
 

《蚯蚓》

有一年，大概是春天
也可能是夏天，我在门前的梨树下
找到了一只蚯蚓
被我硬扯成两半
从泥土里掏出来，晾在地面上
它还不断地向前爬
似乎我并没有对它造成什么影响一样
地面上的梨花落得七零八碎
树上，零散地结了一些果子
很小，很小，它们是被我找到的
一群蚯蚓，在太阳底下
暴露无遗


《总有一株草在暗自使劲》

春天过得差不多了，就会有一株草
开始暗自使劲，沿着河边的藤蔓不断往上爬
它走过的地方绿意盎然
它停留过的地方，开始有另外一株草在
暗自使劲。和它一样，身上的香气随着流水
飘向远方。这是一种诗意的说法
另外一种说法是：一株草经过岁月的历练
它终于懂得向世界妥协
现在，横在我身旁的一株草
它身上还保留着春天的露珠
我闻到了它的香气，很美很美
就像我看到它时，它还未完全从春天里脱离
它正暗自使劲


《我喜欢这样的时候》

我喜欢这样的时候
阳光不温不火，树枝上的嫩芽
探出了头，在轻柔的风中来回荡漾
远处有鸟叫声隐隐传来
动听中，孕育着自然的气息
昨夜的雨水，如今看不见了
却能从洁净的地面找到
它来过的踪迹。我喜欢这样的时候
流水在石头缝里钻过
又从鱼嘴里吐出；抬头，便能看见蓝天
低头，冒尖的小笋有着孩子般的喜悦
一些人在为生活奔忙，另外一些
坐在河边的垂柳下
轻轻吟唱，他们也是奔忙的人
我喜欢这样的时候
时光叠着时光，慢悠悠地走


《挽歌，寄远方》

该有多少种死法？第一种：沿着河边的
一棵老柳树，和流水一起
进入冬天，让寒冰自己为自己冻结
第二种：把一个躯壳放置在铁上
连同铁，扔进熔炉，看火焰自己燃烧自己
第三种：在后山看出一片荒地
种上花生和白菜，在荒地之上
凿出一个不深不浅的洞，让光自由进入
那些年走过的天南地北
如今在故土上，再走一遍吗？
那些丢在垃圾堆的诗篇
要再拎起来吗？走到尽头的人
天堂会自己过来，没写完的诗句
在风中，还有谁会接着续写
远离的人哦，你终将回归故里
带上的行囊，还有诗篇
今天，你站在最高处朗读心中的诗
为此，我在心中为你献上花环
不只是一首挽歌
泥沙俱下的光阴里，我想用文字
将生和死融为一体
河流之上，诗人不死


《假如》

假如春天的雨积攒起来
等到深秋降落，枫叶一言不发
自顾自地红着，谁也不曾说出对方的迟到
假如落叶不归根，屋后的柴火
一日比一日少，大雁盘旋在天空中
却始终不肯进家门
假如有人从深夜咳嗽到天明
月亮照着他，仍然完好如初
没有谁会再提起那个澎湃的夜晚


《睡着》

总会有某些事物在沉睡
也就会有某些事物
睁着眼睛，看向这个尘世
从安源到丰城，我一路睡，又一路醒
在睡和醒之间
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我坐在火车上，看到还有火车从远处开来
带着惺忪的眼神
我知道，还有无数的火车
正排着队赶来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
大家都在呼呼大睡——
连声响也是不存在的


《多年不见》

下班途中，遇见多年不见的朋友
他提一壶酒，半袋花生
正在回家途中
多年不见，他的头发有些泛白
当初清澈的脸上也闪过几点淡淡的黑斑
走路有些迟缓，眼神也不太好
他没有认出我
我也没认出他
就在我们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
我闻到了一种味道
正是这种味道
让我认出了他
是我多年不见的朋友
我转身，他也正好转身
握手，言和，他晃了晃手中的酒
我又闻出了醉醺的味道
我庆幸自己
还保持着不老化的味蕾


《小物种》

该有一点点光，从门缝里钻进来
还有飞蛾、花苍蝇以及蜘蛛
它们跟在光后面
蜂拥而进。它们把我的卧室当作战地
肆意闯荡，而没有丝毫愧疚之感
苍蝇用它的毒针刺入
我的皮肤，但我坚信：
苍蝇吸一次血，便将死去
飞蛾更像是一个莽夫
往玻璃窗上直撞
而蜘蛛，也不是聪明之物
它沿着墙壁打转，却仍然无法找到自己的家
当我再次审视这些小物种时
沉默，也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而那一点点光
成了最后的诀别


《故乡的方向》

一个人在黑夜里细数内心的伤痛
对着孤灯说出绝世的孤独
一个人无法对大地说出脚步沉重，身体轻飘
那些藏于村庄的稻穗，和隐秘的河流
终究还是被无止尽的黑夜湮没
提前进入冬季，掏出身体
置放在广阔的大地上
一场大风吹刮，黑夜尽情侵吞
然而，内心始终保持对黑夜的敬畏
就像一根稻穗始终保持
对村庄的敬畏，我知道，我的身体
正陷入一种疲惫之中
所有的眼泪埋藏在大地深处
在叶落之前，写在寒冷这个生僻的词
更寒冷是一块生锈铁
或者说，一朵枯萎的玫瑰
在失去光彩的日子里
我更加感受到，一条黑影从我内心爬过
像多年的老朋友，只剩沉默和
空旷的大地，分不清故乡自哪个方向
呼唤，而我在远方又一次遗忘
屋檐下，蜘蛛去往何方？
它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