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小叶女贞（组诗）

作者|于海棠

冬季的小叶女贞

它和矮松一起，占据一小片山坡
在冬季，大部分时间，叶子松散
在缓慢凋落
仿佛一种无声的语言，在告诫
有时在你脚下，落下黑黑的种子
这宿命的必然，一定是深深爱过
才那么寂静，无所求
而更多的秘密无人知晓
吸引你去靠近
整个冬季，我在心底为它腾出
一块地方，
也许在某个光线稀疏的午后
我独自一人，走过这片斜坡
安置我无法言说的焦虑。

 
父亲给我举着的一盏灯

断树枝被移进院子
滴着新鲜的断口和木头的芳香
明亮的阳光升腾起新的一天
这些被修剪掉的树枝
将成为父亲一整个春天的炊烟
父亲站在院子里
右手拿着斧子
腰微微弯着，右腿前倾
院子寂静，阳光像洗净的流水
父亲用娴熟的手法
咔咔的劈着木头
整个春天被收纳进来
那一天，院子里
树枝整齐的码成一座小山
父亲举起斧头，山一样
微微前倾的样子
停驻在在我眼前
往昔像汹涌的潮水
以至后来，那个上午咔咔的
劈柴声，一直伴随我
笃定，坚强。在生命迷茫的恍然里
仿佛父亲为我举着的一盏灯


我多爱这世间草木

从遍布小叶女贞的斜坡上走下来
——绵密的阳光跟着我走下来
一起跟着我的，还有枝桠间
紫浆果轻微落地的声音
阳光在我周围打旋儿。多么易碎的
阳光啊，把时间分成小块，
装着不同的你我，一个人低头
走路像祈祷。一个人低头走路
带着青草般恬然的心境
小路右侧碧蓝的湖水多么沉静
灌木丛里起伏的鸟鸣
修补着内心的焦虑
一棵棵芦苇荡漾着，迎着风飘舞
我多爱这世间草木啊，
它们治愈，善良，宽恕
神一样充满奇迹
我多爱这沉默明澈的午间时刻啊
万般草木都是我挚爱的亲人
轻轻踏响的每一步
都犹如一生新的开始。


凝望之诗
 
很久没有写一首诗了，凭窗而立
暗夜像遥不可知的命运
在窗口勾勒虚无的线条。
那么多虚无的暗影在胡椒树
喑哑的枝条上漂浮沉降
在你凝望的视觉之上制造
甜蜜的陷阱，你在那里驻足徘徊
逃避世间的忧伤。
秋天已经到来，树叶像
羽毛一样不停的飘落。
昨天会回来吗？
此刻，你不喜欢那些褐色的空虚
那恋人般疼痛的逝去。
夜色阗静，像葱兰。
左手边靠着我清醒的疲倦，
我在白色的纸张上记下这样的时刻：
葱兰安静的香味儿轻抚
每一个活着的瞬间，用以代替
命运中不可弥补的缺憾……


 父亲

从老家回来，被一种安慰的
思绪一直缠绕着
那是一种珍视，在短暂的相聚里
让我们更加珍惜
我和父亲坐在温暖的光里
父亲语言缓慢，没有太多的话
作为倾听者，我专注又虔诚
像小时候抬着头只为要父亲抱一抱

一边炉子上煨着水，水壶咕噜咕噜
冒着热气
父亲喝着茶，时间在一杯茶里传递着幸福
轻轻雾气氤氲着不可多得的相聚时光

院子里的天空瓦蓝，麻雀飞得安然
父亲微闭着双眼
如佛般端坐在我心里


与女儿在镜湖散步

迎春花输送着香气，右侧的
悬铃木却荒僻着，在动用枯枝

它的荒僻并没有带来什么
金光抚慰万物，湖水让人沁凉
我们共享着午间的一切
也分享着沉默带来的短暂安宁

穿过斜坡的凉风，递给我们
一些松香，也递来
尘世之外朴素的善意

我们绕过寂静的槭木，和栾树
绕过她少女的烦恼
在光线交替的明亮里
一种珍贵的获得
仿似幸福，缓慢在我们周围浸染


初冬

一大片淡紫的山野菊
从斜坡的
灌木丛倾斜涌出。
我真担心
它不可抗拒的美被
即将到来的凛冽冬日吞噬
似乎事物的开始总
充满不可知的预期。这流连的
底色，奇迹一样铺展，流动
从我内心溢出
我真担心它，如果现在不开
时间就再也不等待它们了
它毛茸茸的花瓣不断摇曳
如同大自然的情绪
诉说着隐秘的一切
又如同少女时代隐藏的
秘密思绪
那时我们多么青涩啊
像逆流而生的山野菊，迷雾般
幻觉带来的慰藉
像山野菊一样不相适宜，不可把握。


雨中的木槿花

我喜欢雨中的木槿花
在傍晚
那雨落在木槿花上

每一朵木槿花都能接住一滴雨
每一滴雨都悬而未决
我走在雨中，每一朵木槿花都向我侧目

一个人走在雨中
仿佛生命的一瞬，被命运关注
一个人走在雨中
像白色的木槿花一样孤独

它是否是另一个我，在雨中
仿佛，独自，在回家


我听到鸟鸣来自前方

我听到沸腾的鸟鸣来自前方
在靛蓝的湖水和
灌木丛密集的藤蔓缠绕间攀附
如果不仔细辨听
你不会知道它就在那儿，忘我
热烈短促的鸣叫
仿佛生命的另一种表达和延伸

这初冬悠长的下午，我坐在
山坡的枯叶上听鸟鸣
鸟鸣拍打我，唤醒我，像治愈剂
推动那些消失，唤醒一个人迟钝的心

也许时间带走的，鸟鸣是另一种补
也许我们凄然丢掉的
在我们蓦然回头时就在眼前

漫长的下午，鸟鸣停止在
忍冬红色的浆果和我
无以名状的悲伤里

原来孤独就是一声声鸟鸣
在你恍然的生命中不断
回旋，唤醒生命曾有的瞬间。


时光徒然

顽疾让颓然的生命进入更深的忧郁
一个人擦净玻璃，整理情绪
用玫瑰泡茶，消渴，缓解疼痛

——是呀，如果你不曾爱过
就不知道人世有多么疼痛。

低头剪掉山茶的枯枝，丢进垃圾桶，
剪掉多余的关系

当我试图努力记起所有
幸福的细节。我们曾经为之
俯身的，曾经冷漠的，也曾啜泣的过往

——窗外连翘，忍冬，花椒树，蔷薇，
因为你，我还爱着他们

因为你，我知道，我们即将
错过的冬季，仿佛
命运的颠倒
而归咎于时光徒然的错误


落日苍茫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
落日苍茫  无限悲伤让我落泪
我是谁的孩子，倚窗独望
信仰的藤蔓还在招手——
而我抓不住，我空荡的身体揣满虚无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
淡蓝的烟雾从地平线缓慢升起
真理，善良的微光不断升起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
坐在窗前，孤独而绝望。



七月

槐花开出碎米的光阴，在镜湖西路，从南向北

扑簌簌的落花
铺满了石板路，它们重叠堆积
孤悬又自傲
——
盛开是稍纵即逝的圆满，而死亡
和终结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每一次踩踏都有一个回声
每一次赴死都有一场灿烂的盛开

那震荡的香气，仿佛两个人
灵魂深处的对话

早上我去看落花
那铺了一地的白令人震惊和心疼
唯有爱情才匹配……


像静物一样不需要表达


从七楼遥望窗外
星空辽阔，不羁
那倏然划过的光亮
真理的玫瑰是否
隐藏在那里？


有多少失而复得的欣喜？时间的瞬息里又暗含多少明灭的悲欢


当灯光渐次亮起，那细微的
一小束，引领你


此刻，周围静的像瓷器，
无需描摹也无需叙述


过去已成虚无，那命运的未知正向另一个方向敞开着。


一个年轻的你


坐在灯光里
如静物般，不需要表达 但已充满


一夜的雨

雨是回忆，停在一呼一吸间
一夜的雨没有止息
像没有止息的惦念
一夜的雨，下在心里
下在家门前
蜿蜒泥泞的小路上
父亲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衫
咳嗽声此起彼伏
让我微微发冷，难过
秋天已到了尾声
你从背上卸下冬天御寒的柴禾
风中父亲的身躯轻飘，很久
没有直起来
一夜的雨没有止息
就像我的焦虑没有止境
院子里
枣树叶飘坠着嘀嗒声
闪着冰凉的微光


即景

朵云飘忽，不定
窗口倚着蓝
我倚着窗口，双手垂立
仰望一片大海
正从
一首诗中解构
幸福，羊群和秘密的
花朵。


早晨诗

晨光多么迷离
这无言的对视多么让人深陷

你迷一样的嘴唇潮汐般
虚幻的错觉是多么迷醉

我发现我是醒着，又是睡着

用右手触摸颤栗的火焰
早晨消失在很长的时间里

爱多像嵌入的溪流
你不动声色，我充满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