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

三尺讲台上站了三十多年
一根教鞭，扬起来，三十多年也没有落下去

粉笔在辽阔的黑板上行走
黑发走成白发，还未走出这片沃土

越行越远，驶入互联网的深处
一艘航船在大海上，讲台是迎风的甲板

课本一打开，多像一双翅膀
意欲扇动一场未来的头脑风暴

教室内弥漫着花朵的芬芳吧
不然，那只蝴蝶结不会停在小姑娘的发辫上



孩子们

一阵风吹过一片树林
变得小心翼翼，慢下来
孩子们也担心摇摇欲坠的树叶

一株蒿草高出了草坪
蝴蝶落在草尖上休息了一会儿
孩子们没有忍心拔除它

一片枯叶，飘在绿化带上
一只蚂蚁爬上这片辽阔的疆域
孩子们停下清扫的脚步

雨落在一个故事里
孩子们望望窗外的天空
画画儿的手，把河水画浅了点儿

孩子们梦到云朵和星空
云朵走得不远，没有迷失到远方
星星也很牢固，没有叶子一样落下来



自画像（二）

从一本教科书出发，抵达
另一本教科书

粉笔在黑板上行走
深一脚，浅一脚

上课铃一响，林子安静下来
晚自习的钟声露水一样清凉

你把梦挂在夜空中
孩子们摘下一颗又一颗星星

小脚丫踩着老师的脚窝
后来，蛹都长出翅膀飞走了

有一天，当你老了
把一支教鞭竖起来，当手杖



小事件

一个男人离开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离开一个男人
他们如此决绝，甚至
带走了自己的影子
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老人在屋子里越来越老
孩子在屋子里慢慢长大
老人在夜晚倾听窗外虫鸣
老人在清晨踏破白霜
孩子在春天忘记花开的事情
孩子在冬天用冰雪取暖
老人的眼晴越来越昏花了
天上的月亮碎成了星星
天上的星星被风吹落
孩子的心上长出了坚硬的刺
孩子在梦中磨一把刀
孩子的目光越来越锋利



光阴谣

一生在小城里行走
人声如此喧闹
我竟在一本书中安静待着

一生在小小校园行走
春天赐予树木绿叶繁花
又让秋风一一收回
一生只在讲台上做一件事
黑板上写字，又擦去
那霜雪都落在了头发上

一本书那么厚
一生也没有读透
一本书那么薄
潦潦草草就翻过去了
孩子们望着模模糊糊的未来

一生听清亮亮的读书声
那声音露珠一样透明
又带着一丝丝迷惘
我说过那么多话，大多被风吹走
只有几句被收藏进拉杆箱



草木人生

请你学会分辨村庄里的草木吧
像学会分辨孤儿、单亲孩子
分辨留守儿童、分辨残疾儿童
分辨进城务工人员子女一样
学会分辨榆树、桃树、苦楝树
分辨黑槐树、杨树、构树
请不要通称它们为树
乡村的土著树木们
可能叫桑树、柳树、臭椿树
它们躯干、枝叶、纹理各不相同
有的开花，有的不开花
有的果实能吃，有的无法吃
请不要通称孩子们为花朵
就像不要通称草本植物一样
学会分辨蒿草、车前草、狗尾巴草
学会分辨苍耳草、蒺藜、牛筋草
只有多识乡间草木之名
分辨出灯心草、地肤草、马齿苋
分辨它们的茎叶、根系、细小的花儿
你才能真正读懂什么叫草木人生



履霜者

空旷的田野，有着巨大的寂静
村庄仍在睡梦中

一只鸟醒来，跳跃着独自鸣叫

清扫落叶的老妇人，头发上铺满白霜
低头清扫村村通水泥路面
那个厌学的少年，推着拉杆箱
晨雾中执意去了远方

履霜者，那黑羽长尾巴鸟
夜与晨的临界点上，孤独的舌头
面对大地吐出冰雪之词



荷骨

寒风在吹，寒塘水粼粼
疏柳兀自倒影
芦苇已经白头
雾霾深重的一幅水墨里
翠叶不再，花香不再
二三蜻蜓亦不再
偶有野鸭鸣叫几声
都市的荒凉处
漫步者有着沉默的面孔
枯荷折颈而立，墨黑的枯荷
从黑暗的池下长出来
如今，瘦成一柄荷骨
夜来蒙霜，等待头颅顶雪
若有人枕上听雨落雪飞
最是世上知音的人



少年游

荒凉的沟壑，野菜等待采撷
小篮子静静地放在沟畔上

奔跑的少年，影子在夕阳下

炊烟升起来了，妈妈喊你回家
再等一会儿，月亮就要挂上树梢

奔跑的少年，黄牛都回家了

麦子正在生长，炊烟也生长着
身后的小村庄开始点亮灯火



人间秘密

人间的秘密你不可能全部知道
孩子们不会爽快地告诉你

他们的目光，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们的爸爸妈妈在远方

远方有多远，孩子们不知道
那是爸爸妈妈隐藏的秘密

来开家长会的人，是孩子的
姑姑、大姨和伯母
爷爷奶奶生病了，是孩子们的秘密

那一个孩子，总是沉默不语
她有一个聋哑的妈妈，爸爸瘫痪在床上

那个总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孩子
妈妈被禁锢在流水线上

爸爸和妈妈，已经分开很久了
已经记不清妈妈的模样，这个秘密太大

人间的秘密你知道的还太少
孩子们不会轻易告诉你
有多少秘密很沉重，孩子们藏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