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這衛星圖上，揉皺的紙團，
攤看，似盤古嘴含著長安。
 
從帝國中心再到西北門戶，
烤肉拉麵把胡琴琵琶偷換。
 
從東南出發，再前往東南，*
崖谷雖無限，坐愛忽已晚。*
 
人造的動脈，泵送你出關，
把嶺南的風景飛馳為長卷。
 
這盡頭，也藏有一把匕首？
把性格又一次從秦刺為楚！*
 
雨滴打自轉的玻璃上劃過，
猜猜此時它，欲切往何處。
 
*詩人故鄉在西安之東南方向，陝西省商洛市山陽縣法官鄉塔元村。
*中學以前，往西安車輛均走秦嶺盤道，花費約四五個小時。高三時候，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乘車過秦嶺赴西安。不久，福銀高速全面通車，只需兩三個小時，不復走嶺上盤道。
*從詩人故鄉驅車不過一小時，便入楚地，也曾為朝秦暮楚。

 
 
其二
 
服務區乃長亭短亭的來世，
機動車加油，遠行人小憩。
 
這漫漫長途裡寂寥的小站，*
數青峰頂上，有無你坐椅？
 
那來自於新世紀的魚和雁，
把故鄉標記為一個小紅點，
 
把望眼導航至乾涸的手腕，
此高速便是彼輸液的軟管。
 
遠行人便是軟管內的藥滴？
去救治一種名為鄉愁的病。
 
當一隻腳鬆開悲歡的離合，
另一隻已把圓缺踩成引擎。
 
*第三行至第六行，化自卞之琳《音塵》，“是游過黃海來的魚？/是飛過西伯利亞來的雁？/……/他指示我所在的地方/是那條虛線旁那個小黑點。/如果那是金黃的一點，/如果我的座椅是泰山頂，/在月夜，我猜你那兒/准是一個孤獨的火車站。”
 
 

其三
 
越靠近便越發四維裡撥動  *
那流水，似長鏡頭的閃回。
 
直到一面小鼓從手中滑落，
一生裏頭一件傷心便付與
 
這流水。浪花應著他底哭，
將扔來的土也當禮物帶走。
 
他歸去，挨了打又吃了糖，
從此把怨恨都撒給海龍王。*
 
海龍王走進了小孩的甜夢，
把定海的神針削成一根筆，
 
罰他在河邊畫流水的線條。
假如流水能回頭，便作休。*
 
*四維，指的是《星際穿越》裡四維超正方體，其狀如編織的非線性時空河流。
*幼年曾被長輩告誡，撒尿到水裡，海龍王將夜裡來割牛牛兒。
*歌曲《假如我是真的》，原唱為鄧麗君，蔡琴、王菲、費玉清等亦有演繹。歌詞有如下幾句，“假如流水能回頭/請你代我走/假如流水能接受/不再煩憂/……”
 

 
其四
 
特大橋下，才得以從藍圖  *
背面仰頭看：淩空的車道，
 
混凝萬姓的辛苦，汗終於
滴到天上，力終於被賦形。
 
不再像作物，一歲一枯榮，
使出的力反復消解於土中。
 
祖先們，修長城、修運河，
子孫們，建大橋，築高樓。
 
這歷史長河裡同一批沙礫，
從一個轉移到另一個工地。
 
當他們于百米高空俯視我，
我有幸看到他眼中的景象。
 
*特大橋，此處指福銀高速陝西段兩岔口特大橋，該橋位於塔元溝口，乃塔元村村民必經之路，橋高近百米，建造者多來自于附近農民。
 

 
其五
 
對山浸泡在黃昏的藥酒裡，
平房如沉瓷，等待著打撈。
 
此時誰往天衾裏塞一場雪？
嬌兒如北風把草樹踏橫斜。*
 
留守的蟻民們，悵然稀落，
野豬又複現疏林，與淺壑。
 
粗看那斑禿的蠟黃的皮膚，
細數那傷痕也細數那褶紋。
 
一些骨頭蹦出，日漸風化，
一些血肉滑塌，久淋成疤。
 
無碑的墳頭，長滿了荒草。
有姓的人家，空虛了堂奧。
 
*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裡裂。”

 
 
其六
 
是誰左右著農村的晴雨表？
把作物如泡沫一般煎與炒。
 
許多年前那裡爬滿了黃薑，*
競種明星作物，萬戶空床。
 
奈何好價不長，不出三年，
連鄰翁也曉得供需的失常。
 
於是不再見壯漢負重下山，
不再見姜販子們彼此吹喊。
 
曾因重卡拓寬的三輪土路，
也被路陰的蒿草逐年逼還。
 
搭長途去把他鄉蓋成故鄉，
把無窮的力量直接換成錢。
 
*黃薑，是薯蕷科薯蕷屬植物，一種經濟作物，可入藥。當時政府鼓勵農人播種黃薑，價頗美，村民早出晚歸，競種黃薑。
 


其七
 
昔日健婦人，今日衰老翁，
鋪床連棺槨，未來已無多。*
 
黃昏，她拄柴拐徐緩而來，
好似去噓寒舊宅裡的老太。*
 
而老太如一粒乾癟的種子，
多年前就已隨雪播進後山。
 
她的白髮仿佛一叢龍鬚草，*
她們曾一起把白髮搓成糖。
 
在那棵烏黑的核桃界樹下，*
她抬起一雙霧眼佇立多時。
 
喚一聲老太，又報出小名，
幾經淚端詳，方識有牙人。
 
*農村老人健在時，便已囑兒女將棺木打造。棺木打造後，一般置於簷下、堂屋或臥室。此處棺槨置於老人臥室，靠著床鋪。
*老太，即曾祖母，也把輩分高的老人，喚作老太。舊宅未售出前，老太住在那裏，後老太隨爺爺去縣裏，荒廢過一段時日，零幾年被大伯售出。老太彌留之際，從縣裏接回，此時余家老太仍健在。不久，老太歿，葬於屋後山上。
*當時老人們，常於門前樹下，將龍鬚草搓成草繩，換一些零錢，買一些冰糖之類，哄勸小孩。
*詩人老宅與余顯斌老宅一溝之隔，以余家一核桃樹為界。余顯斌，善散文，頗有聲名。
 


其八
 
朝流何滔滔，暮流何涓涓。
二十城市化，三十新農村。*
 
溪床因代謝，而越墊越高。
山背因長俯，而蜿蜒低垂。
 
從披荊斬棘，到退耕還林。
有多久沒再幫你翻一次身？
 
天寶的坡地，近年又綠些，
人造的靚屋，來年又舊些。
 
中興的茶業，與薯蕷同命。*
一生騷擾縮短為清明前後。
 
卻道是：新茶如金貴十日，
晚茶如草又一春，空歎息！
 
*二十歲左右城市化建設如火如荼，三十歲左右新農村已建成。
*薯蕷，即黃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