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曾引领我的手
去触摸那张浮肿的脸
而我捧回的却是一把黄土

那些夯筑过土墙和日子的黄土
那些挖掘过贫穷和田土的记忆
就在我贴近那张浮肿的脸
那片黄土坝般宽阔的胸膛时
全都化作粗糙、混浊的洪流
从我的额头、眼睛、脸颊倾泻而下
从此我对父亲的印象，像河流一样
浩浩荡荡，浮浮沉沉，川流不息

记得那时我们贴得那么近，那么近
仿佛那就是沧桑，风卷黄尘
也席卷寂静、破败、苍凉的山岗
将我变成另一层黄土之上的演绎
我哭昏在自己的悲凉里
也将这最后的记忆当成梦的书写

父亲！是一声招呼，更是时光倒流
穿越淡烟迷蒙的三月，像布谷的提醒
父亲！是沉默的月夜，那一道树影
曾引领我挑灯夜读唐宋元明清
父亲！是冬日山梁上那挺拔的松柏
把风霜雪意融化在青绿的枝叶间

岁月可以荒凉，但记忆不会荒凉
它像生生不息的春草
伴着惊蛰的雷鸣声破土而出
人间可以沧桑，但思念不会沧桑
它像山里流淌不息的泉流
拂开枯叶朽枝也要穿石过隙
道路可以荒芜，但脚步不会荒芜
沿着你给出的那条山径水脉
就是千山万水我们也会寻来

记得你在荒山开垦，一锄下去
土石纷纷崩碎，就像给贫穷一记响亮的耳光
记得你在田间端水，一桶一桶
浇灌龟裂的稻田，硬是把旱魔踩在脚下
记得你为凑齐儿女的学费，毅然扛起大锯
凭体力去深山老林那些偏僻的村庄干活
你曾对我说:“从春天出发的人定会在秋天相遇
活着不能失了上进，路就在自己的脚下！”
你不是诗人，但你的话语是诗，胜诗
石刻在我的心里，充满铿锵而明亮的诗意

父亲！如果时光会抹去一切，包括石头、山
那么你埋葬的地方就是乡愁，岁月的胎记
只要这光影里的乡愁还在，胎记还在
我们就会像认字一样认着你地上的影子
将那些最初的横竖，当作时间的拐杖

2021/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