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中国地图的北边

一条河边不远是我的故乡

一眼看遍九百六十万的疆域

我却毕生没有走出这个地方

故乡就是故土

故土就是故乡

就是我生活了七十六年的地方

却还要问，乡关何处

 





在一些地名的空白处

我为孙儿指认

黄河长江，北京新疆

却怎么也找不到

一个叫芦子滩的地方

翻开五斤重的县志

也没有看到有关于他的一个字

四十户人家，二百三十六口人

寂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我认识了字，也离开过家

一生躲避的苦难荆棘

其实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如今我还要追问乡关何处

其实是在岁月的河流里

寻找一段有关我和我至亲们的过往

 





有了离开归来，才有故乡

有了悲欢聚散，才有家乡

——故乡其实是一扇门

一扇推开能够看到亲人的门

——故乡其实是一把锁

锁住了对贫苦的逃避

所以有一代代的背井离乡

有一个个星星点点的魂归故里

如今我是垂垂老矣的朽人

我终究会变成一棵朽树

和故土融为一体

 





我的子子孙孙，开枝散叶

没有一株留在这里

荒凉的黄土山沟

树木就是人群

就是家族和村庄存续的证明

现在，我的祖先们早已离世

子子孙孙们也离开故土

我成了这里生长着的

姓郭的最后一棵白杨

挺立在芦子滩

成为儿孙们思念的乡关

 





我知道等我倒下

子孙们也会不争气的泪如雨下

我多希望自己真的变成一颗大树

永远弯腰看着追寻乡关的儿女

试图把那雨声压得低些

不要惊扰到

长眠地下的那些至亲

 





是的，这些年里

我经常会梦见我的父亲母亲

和伴随整个童年记忆的饥寒交迫

父辈们在这里扎根的艰辛

如今我的儿孙也在钢筋丛林里深刻领会

我不能说我

我是个不孝的儿子

我也是没用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