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矿工人（外四首）


天一黑，人间更矮了
去煤矿上夜班的，是常走夜路的人
得走进比人间还低八百米的井底
那里面像一个长口大瓶子。他们
像一只只萤火虫。既然
不能照亮黑，就只有把黑搬来搬去


兄弟

井下八百米
它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你
像是与生俱来的仇敌
你是多么的恨它啊，昼夜不停，用尽力气
无所不用其极地对它进行攻击
锹，镐，锤，钻，钎，炸药和各种科技机器
采，掘，掏，挖，刨，破碎和搬运
坦诚面对，相搏于赤臂
从它身上掏出粮食，酒杯和学费
打发它回阔别以久的老家
重见天日，找回草木的自觉和良心

它隐忍，冷峻，深沉
有时发点小脾气
扭折你的腿，拧断你的臂，掰伤你的手指和脚趾……
有时忍不住疼痛，爆发本性
会用呼吸，窒息你的嘴唇
会怒火盈胸，大喊出声，撕碎风
会跌倒在地，张开牙齿，咬烂吞噬你的清醒
会用泪水，浸泡你的肉身，淹没你的灵魂……
如果你足够幸运
也会带上疤痕，煤矽肺和风湿
而你的血液只能偷偷地颤粟

是的，你们在一起
它天天把乌鸦，锅底，夜晚的黑
涂抹遍布于你的身体
怎么看：你们都更像是――
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弟


凌晨

八百米矿井下
上夜班的老杨，开着输送皮带
不知疲倦地转动
熬到凌晨，他有了片刻恍惚：
皮带上河水般流动的煤炭
仿佛是一块块黑夜，被源源不断地
输送到地面上


采煤人

沿着黑暗逆流而上
能拥有和得到的也都是黑
人也是，从里到外
脸黑，肺黑。心黑吗？

所有语言是黑的
所有白天也是黑的
而一盏盏灯光是那么细小
这时候，可以放纵想像
想像黑色的太阳发出黑色的光
照耀着黑色的我们
影子却雪白透亮


低处

在地下，除了坟墓
等待发芽的种子，草木的根系
和穴居的鼠类外，更深处还有一群
“吃阳间饭，干阴间活儿”的煤黑子
是“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的一群“活死人”，
也是赞美诗里“采掘光明和温暖的人”
有谁知道，他们把每一次下井
都当成人间的最后一天
每一次上井，都当做重返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