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蜜语（组诗）

      我爱

我爱这样的清晨：晨曦在山顶乍现
从高处走来的一溜儿肩膀
仿佛是神的孩子。我也爱
春天的原野，与蝴蝶恋爱的少年
看到天堂，正从旷野的
荒凉里、尘埃中，一寸寸长出来
春风缭绕，从露珠深处归来的人
已找不到了自己
我从春雨里走过，甚至爱上了
昨夜失恋的女孩，我知道
这爱里有救赎、自愈和重生的力量
亲爱的，爱情多么美好
当我们十指环扣、合十
我知道，菩萨也许并不在生活的高处
她就在我们彼此的身体里
——当我们拥抱在一起，菩萨
就回到了人间

写给爱人

多好，在鸟儿醒来的早晨，可以爱着
是的，我们爱着——
像田里播种的农夫，默念着
让我的吻，在你的身上
长出一千零一棵开花的秧苗

是的，我们爱着——
我要你山河无恙，我还要你是我的
遍地干戈，就像光与影一样
我们在相互逐鹿里，作幸福的缠绕
当泪水一再从眼眶涌出，我要你尽情地
喊出来，发出春天的声音

如此热烈的爱，让我有足够的理由
相信，人间值得托付！在通往明天的
树林里，我会像啄木鸟一样
啄出你体内寄存的忧伤
亲爱的，这一世，我们不要分离
就像，我不要树上的鸟儿，守着
窗棂样，空洞的枝桠

爱着是那么美好

越来越觉得，爱着是那么美好
这一世，我是你的
但我可以从你的身上唤出无数个我来
——从流水开始，它们排着整齐的队列
在你的身体里循环着
就像血液一样，爱着你

亲爱的，爱着是那么幸福
今生，我愿你是清白的
我愿，我的吻，每一朵
都开在你的身体上。纵使百年之后
我们已朽成了灰，但我仍然相信
相爱的灵魂，可以两情相悦
——当我们变轻的身体依偎着，随风起舞
那隐藏在我们体内的
秘密星空，缀满了天堂的蜜语

清晨

嘘!多美好的人间慢时光
——我喜欢：这风中的相遇
在公园的长椅上，我们可以长久依偎
可以让有情人一点点
成为恋人。倘若面朝大海
我们可以含情脉脉，让潮汐一次次
经过我们的身体
甚至可以允许，让白首偕老
像早晨咕咕叫的鸽子
落在我们的肩头
——一切都那么慢
亲爱的，请屏住呼吸
我们像草叶上挨得最近的两颗露珠
我们，就要融在一起了

春天的墓志铭

因为爱，我们的身体像两片合十的叶子
在风中祈祷着春天
亲爱的，就这样吻我
不要停下来。原来开花
是一个物体
在另一个物体上的力。我要你开到荼蘼

我相信，相爱的身体都是柔软的
即使我在旷野上
站成一座墓碑，我相信
在我坚硬的身上，一定有通往天堂的栅栏
我要你把黄昏，一个个放进来
就像我的身躯是大地上最美丽的蜂巢
——里面酿满了金黄的蜜

道具

我祈祷!这不曾辜负的一天：我就像
露珠一样，爱上了整个天空
从相爱开始，我把你藏在身体里
就像这个你，是你爱着的镜子里面的
另一个自己
倘若有一天，他们合二为一
那么，我就是你用坏的道具

——已经足够了，只有你爱我
你伸开双臂，像人间最美的十字架
上苍啊！请把我钉在上面吧
我愿背着你飞翔，就像布鲁诺
在烈焰中捍卫真理一样，我们在怒放的
花丛中，一滴滴，撷取天堂的蜜

也说爱

……像受难，也像赴死。世界像一盏孔明灯
在尘埃和天堂之间飘着。你像灯芯绒
那么小，我燃亮你，让我的身体
一次次爱上你。没有你
整个世界都是黑的，只有你
让我睁开眼睛，发现世上一切相爱的事物
都扇动着
一双飞蛾的翅膀

也可以想些甜蜜的事情：倘若我们老了
就在坟前栽上两棵银杏树
秋天到了，银杏叶子会变得金黄
就像我们头顶两茎枯草
如果我们接吻，就用叶子按住风
然后，一点点靠近，就像黄昏融入夜色

闪电

大概闪电也是人间之物，你看
哪一道，不是伴着雨水往大地上播种
如果你在尘世间寻觅，会发现
露珠是蛇一样盘起来的闪电，大河
是将镔铁锤长了的闪电
那些被刀斧砍斫的树疤
是流泪的闪电，被击伤的牛羊
是喊疼的闪电；如果你继续寻找
那么，虎豹的长啸
是破空而来的闪电，飘向天际的萤火
是飞翔的闪电
亲爱的，请闭上眼睛
我们的每一个吻，都是甜蜜的闪电
而我们佝偻的身子
是被生活拉弯了的闪电
即使我们老了，化成了白骨
也要紧紧挨着
就像大地深处最隐忍最多情的闪电
我们，一边慢慢生锈
一边赤裸裸地相爱

你不在的时候

你不在的时候,我看到的
都是你
那些密密麻麻的野花,都有一副
爱美的身子，它们住在
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每一棵树下,都是你的影子
仿佛，你躲在高处
把清香抹在我的额上

没有你，江山再美
也不过是你遗弃的一件玉翠
我要你爱我，我要让一个人
变成另一个人
就像田野里的稻草人，我要你
把腿插进我的身体，带着我流浪
我要天上的雨水，像你的吻
拼命落下来

亲爱的，遇到你之前
我已经浪费了这个世界
现在，见不到你
我正在把自己慢慢浪费

想你的时候

想你的时候，风是静止的
天空的蓝也可以是静止的
想你的时候
蒲公英开遍了山谷
山岭像一个又一个浪头
疯狂的绿正试图漫过去
这时，我从洛河滩边涉水回家
看到水中静止的蓝
和疯狂的绿，像一只手
捂着大地涌动的胸口
想你的时候，风已吹遍了全世界
而我，一直在这里，在风里
就像一只蝴蝶
面对田埂上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一次次倾斜下去

我不怕

你爱过天空吗，就像云朵
爱着它额头上的蓝，就像它以流逝
爱着人世的轮回；你爱过危崖吗
就像风把自己磨成长剑，就像
它把锋刃，一次次对准你的软肋
可是，你怕吗？亲爱的
我不怕！在危崖和天空之间
我情愿与草木为邻，与风雨结伴
谁也不能阻拦我们的脚步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废墟的人间也会簇新如初
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
我一遍遍对自己说，像自言自语
也像在说给天空和危崖
是的，“我不怕！”即使苦难
一再把我们逼上绝顶
只要我们爱着，随处都是我们的天堂
你看，那些野生的花朵
多像我们插燃香蕊的庙宇
我们就像两只蝴蝶，在人间
自由地飞着，就像
我们是神的孩子

一棵树

一棵树也渴望被爱，如果能从晨露中
取出彩虹，我可以唤她：“亲爱的！”
也可以唤她：“最最亲爱的！”
如果能从枝叶间取出绿纱裙，我可以
与她在晨昏之间婆娑起舞
一棵树也渴望被深爱，如果能从蝉鸣中
取出星群，我愿意
她是缀满珠光的新娘；如果能从流水中
取出青山，我愿意作那位虔诚求婚的王子
一棵树，也有苍老的时候
如果能从粗糙的枝叶间
取出手臂，如果能从夕光中取出秋波
那么，在通向明天的路上，我愿意
我们互为拐杖
我愿意，我们是偕老的一对
最后，我还想从她的身上取出我的相片
并在四周镶上年轮
就像我一直在她的身体里奔跑着
就像我们一直陪伴着
从青春年少，到落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