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羊，在荒草中轮回（13首）

               了然

羊吃草的样子让我肃然起敬
                 
我是跟着红衣喇嘛走到都兰寺的
他在前面走
像一绺绛红的经幡飘在风中

路过一群吃草的羊
它们不抬头，不让道，也不跑远
青草嫩得像奶酪

它们专心吃草，是因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它们不抬头
是见多了像我这样的人
        
牧羊女

转一圈经筒，就是念一遍经
这是阿妈告诉她的

经筒围着佛，她围着经筒
转了一圈又一圈，转了一个又一个
像每天数着自家的羊

经筒的皮肤是黄铜色的，那么亮
如挂在天上的星星

星星越数越多
经筒转了多少遍，已记不清

回家的路上，有时淋一身雨
有时披一头雪
却从未丢过一只羊


咩

"咩咩"的叫声
都以为是找它的妈妈
而我观察到的是：
一只孤单的羊会"咩"
吃饱了草，闲得无事的一群羊也会发出"咩"的叫声
走向屠宰场的羊也会"咩"
羊，除了吃草
一辈子只会喊一个字
如果你不在现场
就永远不会明白那一声"咩“
简单的发声
愈是打它，喊得愈厉害


多好的羊

做一只绵羊，多好！
一身白，使用最简单的语言

在有草的地方寻摸生活
向一条小溪抬头歌唱

多么单纯的羊呵
抬头望天，低头吃草

见惯了披着羊皮的狼
在草里设伏

做一只羊多好，眼里没有敌意
一只简单到极致的羊
通俗易懂
是一汪明明白白的清水


一只老实的羊

我是一只老实的羊
跟着主人转山转水转春天

永远不会有过多的渴求
只想有一片草场

当我啃完了大地上的草
季节已走入秋天

秋天斑斓，秋天的粮食应该归仓
秋天也是分手的时刻

我想说的是：主人，一路走好
凉了就加一层我身上薅下来的羊毛

此去我大道畅通
我怀念失去的草场


活   着

为了果腹，我杀死一只羊
为了御风，混迹人间
我把羊皮披在身上

为了心里长久的信仰
我又在羊皮上刺下文字
把羊头制成图腾

感谢羊啊，你的献身
一一你伟大的臣服


羔      羊

黄昏。一只羔羊走下山岗
她的绒毛让我想到一双长睫毛的眼睛
她在找一条清澈的河流
洗一洗劳顿，停下来喝几口水

在动物园，我从起点走到终点
是她单纯的眸子打动了我
她自始至终的善良体现在简单的词语里
不会喊错一个字

夜幕降临，她还没有回家
让我抱你吧
黑暗中多一个伴是神赐的佑护

在空旷的风里
我们熬到启明星睁开眼睛
在青草地上
献花人间，幸福地战栗


盘   羊

羊啊，请抬起你的头来
让人看清你眼眶里满含的泪水
你的眼睛是清澈的瓦尔登湖

盘起犄角
那是你收起了无妄的野心和决斗
是在忍无可忍时
顶一顶对方

你的初衷和本意，是
诠释弧度的张力和含蓄的美
是为了证明
在辽阔的草原，自己是一株格桑


一只羊说

为了你神圣的祭祀
我情愿献出
草木喂养的肉体
乃至骨骼

你浩瀚繁茂的星空里
有一双悲悯的眼睛
那是我仰望幸福的眸子，在为你祷告


牧羊人

牧羊人跟在羊群后面
他信任羊
相信风雪的背面有青草和水，有辽阔的草原

浩浩荡荡的羊群是他的孩子
增增减减
像肥肥瘦瘦的春秋

又到了令人感动的春天
他薅下它们身上的旧衣服
精精神神地赶着精瘦单薄的羊
走向水草丰沛的草场


羊的眼晴

羊用眼睛搜索青草和水
总在喊妈妈，妈妈……
羊的眼圈总是红红的
装满了泪水

羊是柔弱和温顺的代词
用短暂的一生重复着简单而深情的词汇
被宰杀时的叫喊也是软绵绵的
羊的很多话
藏在水汪汪的眼睛里

我居住的小镇
有一家专卖羊眼睛的小店
生意兴隆
一只羊眼睛标价两元


一碗羊肉汤

老板有绝佳的手艺
将一碗羊肉汤做成了七月的草原

菜叶真像青草，蘑菇是阴干后的收藏
肥羊在草尖上翻滚
碗底的碎骨头
只能一根一根地捞起来

老板说：我在草原呆了十年
分得清哪种蘑菇能吃，哪种不能吃
但永远做不到
将羊肉的汤净化得海子一样深蓝


写不完的羊

吃够得着的青草
青草黄了，就啃干枯了的草
跟说的话一样纯粹

记得春天很好
冰化了，吃水不那么费劲
可以换下脏旧的羊毛

一只羊，一辈子只知道长得又壮又肥
被绑住蹄子的羊
有点委屈，并不晓得死亡

一只羊活不过两年
吃羊肉的人
今天吃了，还想着明天


简历：了然，本名彭发旺，青海平安人，生于1963年，业余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