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本纪（组诗）


刘忠华


1

每过去一天，河流就翻动一页

我深潜其间，不断制造一些
石头，企图让它
翻动得更慢一些

2

绿皮火车像一条菜青虫
白色高铁像一条大翘白
它们经过大桥时，流水
会轻轻颤抖

那么慢，车上的人
多么清晰啊
那么快，潜隐流水的人
刚数完那些车厢
大桥就空了

3

一盏。两盏。三盏
夜里，这些灯火
会自己点亮自己
一半照着流水
一半照着人间

风吹过来。这些灯火
会向风的另一边摇曳
有时候甚至会熄灭，比如
风中带着闪电。但更多时候
灯火会在即将倒下时，迅速
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灯火太高，以至于
我们看不见提灯的人
灯火太湿，以至于
再大的流水也不能
浇灭它们

4

一个人仰望河流
河流也望着他
他们彼此望着
没有一句多话

流水走了又来
流水越来越新
新的流水不再认识他

他越来越沉默
越来越像一块石头

这块孤独的石头，长满青苔
流水淌过他，只需两秒钟

5

一条河流飞起来
不一定是河流多么轻盈
不一定是河流真的能飞

一定是河床足够宽大
一定是大地足够古老
一定是古老大地上
人们的仰望抬举了她

并且遇到了足够大的风

6

想掐住这条河流
把它提起来，捋一捋

就像掐住一只鸬鹚
把它脖子里的鱼
捋出来一样

冬天越来越深，流水
越来越小
我的想法也越来越小
我爱过的事物都随着流水远去
现在只想拎着这条河流回家
挂在竹杠上再风干一些

和那些腊肠一起，等你
炉火中就着酒
一起回忆夏天
河里游过泳的女子

以及她上岸后一直
没有音讯的这半年

7

流水是流动的时间
潜隐流水，就是潜入时间内部

潜入时间内部的人
与时间一起奔跑
会被时间扔下，或者
被时间记起来吗？

流水汤汤。没有什么需要
它指认的

顶多，用几个漩涡
回应岸上的追问

8

你隐藏在朝阳后
像一个逐日者

这使众生失去防范，以为你
是个幸福的人。他们膜拜
并在膜拜中，习惯了屈膝

河流也无法抬高他们。我
忍住悲愤，在深处想了很久

过了很久。直到孩子们长大
直到我，与众生
无法相认

我是我自己的过客
我是自己穿旧的外套

9

又一次喷薄而出，又一次
高于地平线

我已歌颂多年。发现地平线
是一根虚构线
你燃烧多节的香烟
烟雾缭绕，都是有害的
 
更喜欢雨，一点一滴
都是从心底拔起

都是去年，我们
埋藏的石头

10

河流高高在上
河流坐于人间
像年轻的母亲
敞开了胸怀

孩子们张开小嘴
开始嘬饮清亮的乳汁
清亮的叶子，清亮的光

也嘬饮汗珠，血液，尘埃

因此，他们从小学会品尝
甘露，也学会品尝咸涩

起风了。河流拉紧衣襟
起身走向原野

我看见了她凹陷的乳头
若隐若现，宛若残星

不知道，有些伤痛
是不是懵懂中
我咬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