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时日已偏西

汽车停在昔日管理局门口

管理局搬进市区，房子空着

景区大门紧锁，锁孔生锈

售票处堆满干柴

票价停在2003年

广告牌发白，被风撕成线条

我们从唯一的小路进去

它隐在荒草中

枯枝，废铁，白色塑料，纸张

荆棘中有寻找食物的鸟

我们来到湖边，看见水无边界

贝壳一半泡在水里

一半裸露在大地

有水生动物还在湖水深处游着

有一个钓鱼人变成雕塑

一束光穿透他的胸口

野鸭向湖中心游去

湖水不够清澈

部分区域有死鱼的腐臭

南面来风，我们离岸

在一个铁制水龙头里

先放出锈水，再放出清水

用清水洗过脸，我感受到风

变成我的母亲

草从水泥路的裂缝中长出

没有人再去踩踏它们

它们多么绿，这是夏天

它们当然愿意在路上撒欢

长廊突然出现在柳树背后

入口处写着它的竣工时间：1996年

和建设单位：湖北大冶风景园林公司

廊柱油漆脱落，露除石灰

和水泥。廊顶的图案

已呈朦胧态，八仙少的两位

被风带走了，流觞图中酒杯已干

牡丹有别的含义

座椅上落满灰尘，没有人会再落座

燕窝和鸟粪散见，我们从这里撤出

登上风雨阁，看见大湖被绿洲包围

湖边有艘大船，朽坏得很彻底

现在它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

有个孩子将来会从这里掉进湖中

一棵槐树从中间断裂

它的上半截斜靠在廊椅上

它的枝桠遒劲，干枯，直指苍天

它死了才获得生命

风吹日晒，我理解它们艰苦的内心

洗手间灰尘味扑鼻，下水道堵塞

玻璃被石头砸碎

一个亭子出现在林子中

同行者说

这里像《聊斋》中的场景

让人有命途多舛之感

老僧和侠客俱已远去

我想在此大睡一场，醒来看见

日薄西山，星辰浩渺

斑驳古意汹涌而来

更深处的鱼庄打烊多年

王说“楼外楼”饭店最鼎盛的时候

要从上午开始排队，它的鱼来自北湖

味道极佳。

“山外山”的王八汤做得一绝

可惜我们再也吃不到了

这里曾有一位中年女人卖老冰棍

那时每一个游客手里都会有一根

在闪闪光芒中融化的冰棍

还有河南面馆，新疆丸子汤馆

重庆烤鱼店，四川火锅店

......

它们像战犯一个个被枪决

这里关闭时

他的朋友在告别辞中说这里将让给鸟类

我们这些鸟人就要迁回故乡

王多年前曾游到湖心岛

又在暴雨中回游

一浪又一浪湖水打在他脸上

那天他年少

看见湖上天空乌云密布

兴奋得在水中跳舞

当我脱离队伍

轻轻推开“楼外楼”的门

桌椅依旧，地上有两张菜单

几箱空瓶子码在角落。我突然认为

自己是十年前在这里打盹的

游客的一个梦

一根木头横在花坛上

有锯子印，又有斧头印

龙爪槐因无人打理，大部分已经枯死

林中隐藏着一栋二层小楼

贴着粉色瓷砖

我说它颇像南方建筑

我想在这里做一名隐士

喝酒与写诗

绘画与手淫

这条大路幽静，植物围拢

它在秋天会有多美，这是一个秘密

低处池塘的水干了，乱石堆砌

鱼水相互拥挤

鱼水飞走了。我们也要在天黑前离开

返回时心境已不同

落日正切于湖面

那真是一生难得的静谧

林间瑟瑟

晚风把准噶尔盆地吹成江南

我以为只要盯着天际线

就会看见归来的帆

载回父亲

同行者已经迫不及待

他们催我回去

汽车穿过村庄

流浪狗在公路上追逐汽车

村民在生火准备晚餐

鸟路过天空

王说他中学毕业时

在这里喝了一生的第一口酒

大半生就这样过去

今年春天他的老母亲在胃癌中离开

二十天后，他的房子开始漏雨

他语气平静，像是讲小说

落日忽逝。王白发苍苍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风吹走

我留在湖边的心事

将被候鸟带去很远的南方

此时天空垂暮

我芬芳的孤寂开始向四野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