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梦想是把自己飞成一只鸟的样子

那个把白云
绣在肋骨上的人一生都在飞
脚不沾地。他的翅膀是白云抽出的叶片
他的梦想是把自己飞成一只鸟
把小时候那个手握弹弓的孩子
从树林中喊回来

◎是闪电和雷霆鞭打出的另一种盛开

暴雨过后的宁静
是无数溃烂的疮的宁静
青草挺起身子，拍掉茎叶上的泥沙
开始歌唱，折断的叶片
是一个个音符，重新泛绿
风的清凉，来自取走水洼的涟漪之后
夜以继日的静修
清凉中鼎沸的人声，是闪电和雷霆鞭打出的
另一种盛开。一切都在隐秘地进行
泥泞在结痂，堤岸在修复
冲毁的山体顺从暴雨的意向
在漫长的自愈中，为生活留一处凹地
收留那些走散的事物
和漫山游荡的磷火

◎一瞬之间都变成了蝴蝶

小区里，两个小女孩
在捉蝴蝶。捉住的时候
我听见小女孩欢快的笑声
看见蝴蝶的挣扎，听见蝴蝶的哭泣
很快，小女孩就把蝴蝶放飞
我绷紧的心舒展，再一次听见笑声：
小女孩的笑声，蝴蝶的笑声
我的笑声。三种笑声交织
我看见草坪上所有的花朵
一瞬之间都变成了蝴蝶

◎对梦中未出现的那些事物我是信任的

一夜都是大货车搬运东西的声音
因为震动，一些本应出现在梦里的事物
没有出现。还好，我的身外之物不多
身内之物更少，我依旧睡得很踏实
对梦中未出现的那些事物我是信任的
我相信它们会在恰当的时候出现
并用精细的针线，缝补我梦的断层

◎倒扣在水泥桌面的书

很难理解一本
从中间分开倒扣在水泥桌面的书
四周静寂，是谁把书
倒扣在这里？是离开了
等一会儿就回来？还是迷路了正被方向折腾
或者突遭厄运离开了人世
他把书倒扣在水泥桌面
是想回来之后继续漫长的阅读
还是故意设一个局，让路过的我
陷进去，成为书中一个新的情节
整个下午，我都被那本书磁铁一样吸引
既不愿离去，又不敢靠近

◎事物的纹理被蝉声矫正

声嘶力竭地喊
一只夏蝉，把身体喊空
喊成透明的壳，让我住进去
世界突然清晰了很多
事物的纹理被蝉声矫正
与时光的纹理重合
我与自己的前世来生重合
我与你重合，惟一出轨的
是灵魂边缘的伤刺
始终不愿放弃逆天的倔强
与命运对峙，头破血流

◎想起那个油菜地里死去的孩子

中午出门
太阳晃眼。晕眩之中想起的
竟是乡间那坡金灿灿的油菜花
想起蜜蜂，想起蜂蜜
想起那个油菜地里死去的孩子
原来并没有死
他只是躲在一朵油菜花里
睡了几十年，刚刚苏醒
就用阳光喊我

◎把远去的路麻绳一样收拢

看一个人远去
天高地阔，一个人消失处
苍茫顿起。似有回音，伸出手
几滴新雨，一掌唏嘘
看一个人远去
其实是等自己回来
坐定，与草木等身，把远去的路
麻绳一样收拢
睁眼是一世，闭眼是一生

◎与死亡的距离是一样的

其实每个人
与死亡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有人品茗、观花，走得慢一些
有人追风、逐日，走得快一些
有人静伏、装睡，经常在梦中
莫名其妙地消失

◎酒渍一样平躺在生活的桌面
 
在酒中奔跑
究竟能抵达哪里？
沿路风景，皆是幻境
只有酒的烈、酒的狂、酒的野
山一样雄峻
水一样宏阔
酒中奔跑的人啊
在一滴酒中左冲右突
越千山，过万水
为何又在一滴露水的清澈中
沿途返回，酒渍一样
平躺在生活的桌面
比酿酒的五谷
更加谦逊，更加安静
 
◎让林中小鸟在不同朝代穿行
 
经常在秋风中
打开古诗，让林中小鸟
在不同朝代穿行
在无人对饮的日子
我只能把古人请出来
长吁，抑或短叹
想豪放，就邀李白
顺便挂上一轮明月
想悲愤，就邀杜甫
顺便修建一间茅屋
想踏青，就邀王维
顺便亲近某处松林
想归隐，就邀陶潜
顺便点燃南山秋菊
酒，是我自酿的
谈不上什么工艺
更没有什么祖传秘诀
好在话题都很古老
他们轻车熟路
一首诗，就能建立
自己的王国。至于我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偶尔不知轻重的插话
只为接续他们
因年纪太大，记忆
偶尔出现的断层
 
◎只想让酒把心事燃成灰烬
 
两瓶散酒，一碟花生
工棚里，两个农民工对饮
不关心月亮，也不关心会多出几个人影
只想让酒把心事燃成灰烬
如一包中药，不知能否医治
多种慢性疾病？火光里
父亲、母亲、妻子、儿女的脸
雪花一样交替落下，融化
窗外的夜色愈加冰冷
边喝边笑，边喝边哭
两个农民工把这座城市
喝醉了，把所有的人喝醉了
唯独自己清醒，心中的算盘啪啪作响
究竟还要加多少个班
才能凑齐孩子明年的学费

◎在酒的抚慰下归于水平

只有春风
才能吹开肌肤的紧
骨头的硬，内心的铁
才能让酒的绵柔、香醇和灵性
野马一样驰骋
蹄声所至
万物起身，爱恨情仇
不外是起伏的山脉
在酒的抚慰下
归于水平

◎只有让身体透出高粱一样的红

喝一口酒
归乡的路
就会亮一程
醉了，即是抵达
只有让身体
透出高粱一样的红
沿途的坡地
才会认出你
并为你的灵魂
留一个小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