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一壶天长地久悬在我心空的老窖酒（外二首）

●陆大庆

在泸州，在玄滩，在长年都很浑浊的长江边
外婆之于我，只是一坨风吹草低的坟头
坟头，怎么会招手，怎么会把我的心子勾
想了几十年，想了千万天
漫天的眷恋，漫天的乡愁，窖在心尖
外婆，就窖成了一壶天长地久悬在我心空的老窖酒

外婆也是根，根的一头拴着1966年
外婆到贵州，给我爸的那瓶泸州老窖酒
老窖酒，很顺口，顺了老爸老妈的乡愁
老窖酒是首歌，唱活了我们一家苍白的生活
外婆的老窖酒，红艳了我青葱的童年
可是有一天，外婆苍茫的语言红艳艳
红不过红脸的翻嘴脸，他们摔碎了外婆和我的情缘
从此之后，外婆的招手，刻在我梦的弥留

而风来风去的岁月，终究收不走外婆护我的尖尖的吼
终究有暖阳穿透冬的坚壁，我穿着爽爽的单衣
循着根，去了泸州，跪在外婆的坟头
我看见暗香循环的月季，金光外婆琳琅的眼翳
一群羊和又一群羊走过青草和树叶的迷离
外婆吃了酒，走进我的梦里头
继续用她羸弱的身躯，抵挡别人打我的拳头
把酒香气馥郁，把话温暖我的心地
欢歌，唱了一曲又一曲，还要唱
美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永不够
根的这头，我有了打马疆场的奔头

在时间的空洞，外婆是一壶悬在我心空的老窖酒
李白了我，在乌江的这头和长江的那头，弥坚的走
在历史的陋室，外婆还是一壶悬在我心空的老窖酒
杜甫了我，拣起冻骨，昂头声声的吼
——我有一壶外婆天长地久悬在心空的老窖酒

◎大舅，大酒

大舅，是上世纪的30后
外公走盐道去了贵州，把他留在了在泸州
在泸州的玄滩，大舅经常喝酒
喝不干长江水，就喝晨曦的希冀，就喝黄昏的弥留

把酒问青天，青天风雨连绵
大舅左派了几年，右派了几十年
辛酸和苦辣都酌进一口土碗
咂一咂的，人生就了断

幸好有一年的有一天
长江筑了坝，赤水开了船，我去了玄滩
喝了大舅的老酒，听了他的苦喊

酒呵，真是一把好玩
来一杯，再来一杯，大舅欢了颜
大舅说，自己要和自己对垒
对垒人性滴血的规范
对垒爱恨情愁的无眠
这一晚，我终于晓得
大舅喝的酒，终究把弥坚泡软

而后，大舅歪歪斜斜，闯进夜的无眠
裹一身肮脏的世俗，继续走他之字的坡路
打一串熏人的酒饱嗝，向混暗的天空嘶声的雎鸠
夜的城市，夜的乡村，夜的玄滩
就有一群狗儿跟在他的屁股后头
吠声齐天，送我回还

◎在泸州，真正的王者永远站在最高处

1990年，一个四川人把我召唤到了北京
在鲁迅文学院，四川人何首巫安排我
和白连春住了上下铺。白连春穿着破旧的军服
破旧的军服，像他新近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白菜诗
绿了又绿，让我五体投地的佩服

2000年，我收到《散文诗》的样刊
我的诗歌《铁质的心》，刊在封面很醒目，还占了最多的篇幅
最多的篇幅，我数了数，数了一个下午
数得脑壳胀鼓鼓，数得诗歌弥漫我的破屋
破屋在秋风中败成了土，土上长出了白菜的嫩绿

2010年，我在爬沟爬坎的诗路上，失去了一只眼
而另一只眼，也因为用得过度，只有0点01的度数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从此，我看起来都是模糊
我张狂，我痛哭，醉诗醉了一路，竟是这样的结局
我闭上没有眼仁的眼，一下就看见白连春在北京在泸州的匍匐
醉不出风雨的无度，而爱，还在催促，生命还要赓续

2020年，大疫之年，大变之年
我困在家里面，翻箱倒柜人生的诗篇
翻出了外婆的泸州老窖，大舅的醉语醉言
在泸州，一壶老酒，站在最高处，风雨了上千年
什么时候，有我这许多的感叹
日出日落皆是自然，王者无言，尽在蒸烤之间

2021年，我要出门，要去到泸州的长江边
尽管我看不清楚天水一线
我可以听，白连春朗诵的川音，陶然在中国诗歌的纯净
我可以品，蒸馏酒王者泸州酒，在新时代最中国的甘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