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闻一多

    1  怀揣一叠诗稿走进先生故居

  
今夜
终于实现了多年夙愿
有幸在梦中拜谒先生
我怯生生怀揣一叠诗稿
走进1930
青岛大学路边的那幢小楼
四璧皆书
芳香扑面己醉我几分
先生正伏案潜心研究
思绪如一条活跃的鱼
在线装的唐诗里游来游去
彷彿听到我的……
先生泼水上岸
掸去身上最后一滴水珠
叼起的烟斗很古典
“请坐、请坐”先生满脸笑容
我的胆怯立即钻进烟斗里

随着烟雾飘得无影无踪
先生递过一支烟
倾刻之间
先生亲密如我的慈父

我这也能称得上诗的“诗”
也配请先生评阅
先生和我一阵寒暄
很快就走进‘诗“里
先生抡起板斧
砍去繁枝末节
而后精心修剪
像位不辞劳苦的园丁
面对崇敬倍至的诗坛巨匠
对我这位习作者的认真
我的心中深怀感激
  

    2  先生问起当代诗坛
  
先生问起当代诗坛
我无言以对
食洋不化的晦涩
那老骨硬筋、我啃了十年
啃掉了几颗门牙
也没啃出什么趣味
诗坛曾刀枪林立
旗帜纷飞、可惜
万马军中的呐喊
搖曳不出几篇传世佳作
诗歌越后越好
“后后新生代
探索生命的本源
寻祖先的根
据说要走进深山老林
去做一回猴子
有急先锋原始到
伸出缪斯的手
撫摸女人的……
走进堂堂正正的诗歌大门
时而看到圆滑、事故的“诗神”
坐在灯光辉煌的大厅中央
炫耀着不痛不痒的官场经典
后花园的草坪上
有粉头油面的哥们
拈着一朵黄花吟来吟去
最可悲的是、在绿色孤岛上
还有几位经历坎坷的老诗人
对着夕阳感叹生命的没落

缺少的是黄钟大吕
缺少的是警世钟声
缺少的是一腔正气
缺少的是民族诗魂……
缺少的是你用红烛点燃的那盏灯
缺少的是你从死水里燃起那把火
     

     3，我向先生借那支红烛

 我向先生借那支红烛、只因
 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
 缪斯己一贫如洗
 被庸俗视为贱民
 不宵的子孫经不起诱惑
 金钱一招手
 女郎的一个媚笑
 便迫不及待跳进商海里
 有的挣扎了几下
 便跌进漩渦
 也有几个披着湿淋淋的铜臭
 爬上了岸
 居然成了大腹便便的
 豪宅的主人
 先生、缪斯己被纸币圍困
 四面楚歌
 只有你骨头里燃烧的那把火
 才能燒毁满天飞舞的
 庸俚和猥琐
 才能点燃那一行行
 行将熄毁的灵火
 让那被死水淹没的艺术殿堂
 重新辉煌
 
 先生、我还想请教
 那潭死水、难道就爽性
 扔些破铜烂铁、剩菜残羹
  让它酵成一杯绿酒
  飘成珍珠似的白沫
  除了让给丑恶去开垦

  还有什么方法
  将它变成活潭
  我真想一个猛子
  扎入死水的内部
  即便浑身淋满油腻和微菌
  也要泅到对岸
  爬上那噩梦似的悬崖
  去摘下你反复吟咏的
  火一般燃烧的太阳
 

      4 难道是那垃圾桶里的苍蝇

      
  接过先生的红烛
  聆听慈父的教诲
  我激动得心不由己
  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倾诉多年的积怨
  和青春的失落
  先生、在你清华园读书的年龄
  “上山下乡”无情的一脚
  把我从高中的课本里
  踹进荒僻的“广阔天地”
  从此、每天、每天
  脸朝黄土背朝天
  “新式农民”耕耘着愚昧
  我的住所紧挨着
  臭不可闻的猪圈
  风雨飘摇的茅棚里
  搁着一块棺木似的床板
  沉重的木板
  压垮一位年轻人的命运
  夜半、荒滩深处时时传来狼的嚎叫
  孤雁的哀鸣、和
  江涛高一声、低一声的恐怖
  ……
  常有野狗
  从葵花杆夾成的门缝中
  

挤进
在我的床边闪着绿莹莹的凶眼
而后、叼着我的半个青春
当着骨头
在野地里啃得津津有味
当你在美国留学的时辰
我的另一半青春
被乡村小厂的钢锯
锯成几段
喂进破旧的机床
吐出的尽是黑色的忧郁
然后、捆捆扎扎扔进了
厂后那条臭水沟……
 
我和先生谈这些干什么
多幺卑微、多幺狹隘
想当年先生面对黑色的枪口
一腔正气
用鲜血和生命写下的“最后的演讲”
那人间最最壮美的诗章 
难道我真是那垃圾桶里的……？
有一位著名诗评家不是说过 
“苦难是人生可观的财富
既然那可笑可悲的思想
钻进我的脑壳
就该毫不留情将它驱逐
这样头脑才会清醒
精神会重新振奋
忧郁和困感会逃之夭夭
快快举起先生的红烛
将那滴嗡嗡乱飞的毒液
燒得灰飞烟灭
 

   5 最后的演讲
 
其实您早己得知
会场有特务潜伏
其实你早己看穿
射出的罪恶
只因你听到四邻的呻吟
只因你看到孤儿寡母
颤抖的身影
疯人咬着病榻
各种惨剧在生活的磨子下
只因、你在静夜里
不受幸福的贿赂
你才毅然走上讲台
拍案而起……

最后的演讲
是最辉煌的人生
最后的演讲
是最最不朽的诗章
在您的伟大和崇高面前
那些圆滑和事故
见鬼去吧
那些无病呻吟
见鬼去吧
那些晦涩、下半身写作……
统统见鬼去吧

我爱读“红烛”、“死水”
对最后的演讲
更是爱不释手
每读一遍
骨骼硬了几分
每读一遍
境界高了几寸
这才是世上名符其实
百读不厌
传世佳作
经典篇什

当我结束对先生的拜访
从梦中醒来
风正翻阅着
那篇最后的演讲
那篇壮美的人生
                                 1996年作